孟漪听得茫然,于是招手便示意他凑得近些来说。对方也倒是听话的很,很快地便贴过来坐在了她的边上。
不过直到坐稳,她才觉得对方似乎有些会错了意。
因为二人间已没有安全距离。
孟漪虽很早便去国外读书,对西方人那套亲昵熟稔的礼仪并不芥蒂,甚至在特殊场合也擅于随俗应酬、逢场作戏。但事实上,于自身而言,她还没那么喜欢与陌生人如此近距离攀谈。
背景音乐太响,对方说话的内容她还是听不清,她有些茫然,便胡乱地假装明白,继而应和般地点点头。
所幸这个人没有动手动脚,而后便与她一直同安静地喝酒,倒也算不讨厌。何况失意时□□边能坐个酒友,无论认识与否,好像都能令饮酒独酌的她看起来没那么惨。
孟漪大大咧咧地替他满上,随即与其干杯。
然而酒过三巡,她那心底的悲伤却又泛了上来。
她想大概是台上摇滚乐队的演出彻底结束了,眼下换来的是一位抒情的女爵士乐手。台上的光线也由刚才的射光闪烁转换成了如今的抒情的暖色环境光,可她却觉得这似乎不是真正的光,而是以她幻觉而生的光线,绰绰约约,斑斓如梦。
女歌手的声音具有很强的共情感,旋律的响起瞬间她的脑海中仿佛便被勾起了过往的美好的画面。画面中的她与曾经的爱人趟在火奴鲁鲁的柔软的沙滩上,烂漫的阳光被遮阳伞阻挡在外,就如同隔绝着生活中那些无端的烦恼,彻底地沉浸于声声海浪中酣梦一场。
可惜曾经百依百顺的爱人已然譬如昨日死。
孟漪想自己还是不够坚强,不然她怎么会还是没出息地流下了眼泪。
她慌忙用真丝衬衫的袖角擦拭着,所幸身边的人似乎接了个电话,一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我要走了……”
温和而连贯的语句如断续的碎片洒进了孟漪的脑海中,她歪着头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这才明白,原来是今夜的这位酒友要走了。
“好啊,”孟漪抬首,单手捧着腮,眼睛红红地向他笑着,“那有机会再一起喝酒啊!”
对方微微地颔首,神态颇有些客套。
孟漪却不介意,本就是萍水相逢,管别人这么想呢,由着去吧!
台上女歌手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高水准的酒吧驻唱了,上一回感到素人嗓音的惊艳好像还是和表妹宁霄在里斯本度假时路过的一间小酒馆中。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竟也三年多过去了,眼下也不知是不是今晚饮酒过甚的缘故,她只觉得脑海昏沉沉的,悠扬的歌喉有如淌入血液,萦绕于四肢百骸。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坐过来一个人,半点儿也没刚才那个人客气,过来一句屁话都不说便坐在了她的边上。孟漪的脾气登时便窜上来了,拧着眉头便开始挥手赶人。
可对方却和个瞎子似的,死皮白赖地不愿离开,还试探着将他那只咸猪蹄子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孟漪瞬间爆炸,将手中余下的半杯酒毫不客气地泼在了这个动手动脚的人脸上。
而那男人在短暂的怔神后也似动了怒,瞬间便狠狠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她一时没防备,重心不稳,歪倒的刹那头磕在了沙发的实木把手上。
孟漪又疼又气,她何曾受过这种莫名气。只恨自己这些时日来在国内独来独往惯了,出门连个人都不带在身旁,有朝一日竟还要受这种莫名的欺负!
她紧咬着下唇,目色灼灼地盯着不远处的快见底的玻璃酒瓶,正欲快准狠地对着身侧那个骂骂咧咧的男子绝地反击的时候,已经比划好抛物线的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
被坏了好事的孟漪气得直想骂人。
可她却在抬眼看到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庞的一瞬,顿时又不生气了。
“咦,酒友……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你该回家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他蹲坐在她的对侧,在温和地将她的身子扶正后,甚至伸手将她胸前那颗松开的纽扣给扣了回去。
四目对视,她这才发现,原来银丝眼镜背后的那张脸生得真好看啊。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骨,他的唇,他的下颔……分分毫毫,皆是精秀完满得恍若美神雕塑。他的气质清和而润雅,神态中不见分毫锐利之气,可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眉梢中,蕴着的却是满满的坚韧与执著。
孟漪生来爱美,怜物之情极重,且眼下正逢酒壮人胆,于是在莞尔一笑后,抬手便摸上了人家的脸颊,还脸不红心不跳地真挚夸赞着,“……哎呀,你真好看啊!”
随即,她能感受到对侧之人脸上的皮肉骤然一僵。
“你要是还不走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这个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不是说好了一起喝酒的吗?喝了一半你又要走,走就走了,我也没和你计较,眼下又回来喊我一起回去干嘛……”
孟漪的意识开始混沌,接下来开始说的一番话她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将自己留着打人的那股劲儿,重重地将那位酒友又拉着坐了下来,仿佛他的生活也有着类同自己般的不如意,须得在今晚需要借酒消愁,不醉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