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山头被先皇赏给了德王,但这是嘴头上的赏,没有明文下达,也就没有地契诸如明归德王的文书。要是把这山头送给了宋家,德王的麻烦少不了,要是皇帝在此事上大作文章,叔侄俩之间就又要大起波澜了。这事是件大麻烦,但德王一听王妃要这个山头交给宋家,想也不想地道:“好,就葬在小龙山,给了。”这一个败家子,换当皇帝,就是个为博美人一笑舍江山的货,宋小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德王被她瞧得背寒,但一想这是为她做好事,立马挺直了背大声道:“你要我才给的。”前个儿他在宗室一个三服内的儿郎冠礼上,给了他周氏儿郎一个庄子当成年礼,回来后,王妃就是这样看他的,晚上还收拾了他一顿。过程太煎熬难受,德王刻骨铭心。“娘娘,这事怕是不妥,叔父也不会答应的。”宋晗青乍闻此言心下一抖,等到夫妇俩说罢,忙张嘴颤声道。小龙山小龙山,沾着一个龙字,又是皇苑禁地,给了他宋家,德王要被全朝上下参死。“这事王爷与我会处理好,你们俄且先等着消息,”宋小五见他一脸不认同,解释道:“到时候就是后面的人翻脸无情,我们也会让他们无法大肆动到祖坟。”这是留守燕都的宋氏家族族人埋骨之地,而宋家与德王府在那一位面前风头正盛,想要了了而过不是易事。树欲静而风不止,欲静,就要把风口截在源头。“兹事体大,还请王爷与娘娘三思。”“不思了……”德王翘着腿,道。一道就看娘娘瞥了他一眼,腿顿时僵住,他不禁揉了揉受惊的腿,拍了拍它权当安慰,转脸和颜悦色地跟宋晗青道:“这事本王自有主意,你且回去与我岳父舅兄他们一道等消息就是,无须焦急。”得了德王的话,宋晗青感激涕零,临走前朝夫妻俩大拜磕谢,又免不了心中担忧,几次忧虑地朝堂姐看去。宋小五当作没看到。他走后,德王无忧无虑地跟王妃道:“你这弟弟,心太重。”王妃亦当作没听到。若想生活平静,免不了充瞎作聋。只是德王不依不挠,王妃不理会,他偏要厮缠,不一会儿,王妃从无欲无求的云端被他攥下来,捏着他的脸,平静无波的眼里满是火气,眼睛因此烁烁发光,“再不闭嘴就堵上你的嘴!”德王马上先替她握住了自己的嘴,看着生动美丽的王妃,眼角眉梢皆是笑。第二日,德王就去皇宫跟燕帝报备此事了。燕帝近来对王叔颇为宽容,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都不避讳对他这个王叔的亲近,德王受燕帝万般敬爱之事又传于了民间,百姓对德王的受敬宠瞠目结舌,对燕帝的孝顺更是尊崇不已。圣上至孝至纯,当为天下表率。换以前,皇帝要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德王免不了要跟他置气几句,就是不如此,也要摆个脸色显示自己的不高兴,现在他看开了,见到皇帝就跟在自个儿府里一样高兴——反正他要是不高兴了,他大侄子心里不定怎么开怀,还不如他活他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德王来之前,还偷亲了王妃一下,他偷偷摸摸的,把正在做事的王妃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德王一路想着那个白眼哼着小调,背着手,迈着大步,高高兴兴来了皇宫,见到皇帝,跟皇帝请安,笑得白牙发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皇帝一怔,尔后笑道:“皇叔免礼,皇叔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哪有什么好事?”德王一挥袍,直起身,用眼神问皇帝能不能坐,皇帝一摆袖,他施施然坐下,掸了下衣袍,“进宫来跟您说个事。”“何事?”“我家王妃娘家祖母不是一直没寻到地方入土吗?我就给寻摸了一块地给他们,就小龙山那地界,来跟你先打声招呼。”德王说着,怕他大侄子跟他装听不懂大白话,着重道:“就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打声招呼而已,不是来寻求意见的,更听不得反驳。燕帝眼睛一闪,神情慢慢沉肃了下来。德王不怕他这一套,先出言道:“先皇给我的就是我的了,不过你……”小肚鸡肠的,不打招呼事后不定要怎么拿捏我呢,兴许还要鼓动文武百官弹劾我,老子的名声就是被你弄得坏上加坏的,德王含含糊糊把这些话几个词含糊带过,接道:“唉,反正就是来跟你先说一声。”但他把意思全然表达出去了。朝廷上下,皇帝内外,甚至全天下,都没有比德王更会表达其喜怒哀乐的人了。比他当年在大臣门口打滚尤甚。燕帝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看到如此不加掩饰的德王,心中生怒,不由冷笑了两声。“哎呀,你就说行不行?”“朕如若没记错的话,小龙山身处龙脉……”“早八百年不是了,要不皇兄哪敢拿那赏我?早先还有监天钦的人说那地方不太好,还做过一场法事呢?要是龙脉,皇兄哪会给我?只可能给你。我看这地方当年作过法,阴森森的是个夏天的好去处,不过我现在府里凉快,用不着此处猎奇,赏过我王妃娘家也好,物尽其用,您说可是?”燕帝怒笑,“那是皇家之地,百姓禁足之地,岂是……”“您就不能好好应我那么一两次了?”真是个丧门鬼,每次不管怎么高高兴兴地来,说几句就要不开心了,德王觉得自己心够大的了,但不管他怎么想得开,跟他这大侄子多说几句他就没好气,他拉下脸,“之前你宫里妃子生个孩子,你都能赏她娘家主脉山下的千顷良田,我只是给我正妃娘家一个小山头葬老祖母,给的还不是你的,你就下我的脸,下我的脸很开心吗?”燕帝顿住,德王也是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半晌过后,燕帝才道:“此事不能相提并论?”德王快要被气死了,起身道:“跟你说过了,我回去回话去。”说罢,气冲冲地往外走。但走到门边,又被燕帝叫住了。燕帝这次叫他回来,口气好了很多,叹了口气道:“此事如是小王叔所愿,就依您罢。”然后又补道:“父皇给您的,就是您的,谁也拿不走,朕亦如此。”德王听了个表面,一下子就高兴了,等回家路上一琢磨,觉得他大侄子话中有话,其实是在暗指他把他皇兄给他的山头给了人没良心,于是一回到家,他就跟王妃说了皇帝说的话,问她道:“是不是我多想了,他没这个意思?”王妃靠着他的肩,微微一笑,不掺和这叔侄俩的事。德王其实知道他大侄子就是这意思,堂堂一国之帝,不行大男儿光明磊落之风,反倒把妇人的那些抠抠索索意有所指学了个七七八八,心不在正事上,行不在正道上,燕国不倒反兴,当真侥幸。就是他,也是软弱,无数次站在他大侄子那边作想的德王知道,如若不是王妃出现,他不是早因心伤死了,也会死在他侄儿之手。“你会不会有时候也会想掐死我?”回忆往事,心虚的德王小声地问靠着他肩膀的王妃。宋小五摇头。“你说真话,我不怪你。”德王不信,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可气。宋小五还是摇头,道:“不曾,倒是……”“倒是什么?”德王紧张。“倒是你初初看我的脸,至今记得。”那样忐忑,那样爱慕,这是宋小五这一世以来,见到的最为生动,用眼睛和神情就能表达出感情的人,他的渴望那些强烈,强烈到心如死石的宋小五都能感觉到他的请求。“小辫子……”没料到王妃会作此回答,德王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王妃就把她压到了榻上,埋在她脖子里的眼睛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