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宋韧去了户部办差的官衙,他是经管徽、皖两州税收田地户籍等事的员外郎,自打他接手两州就一直在看历年来的文书,两个多月过去,他查的也差不多了,心里也知道他这差事很不好办,有些话他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已升至左仆射之位的符大人说。符大人已高居丞相副手之位,公务繁忙,怕是没有功夫听他道对这两州的实际情况与文书不符的个中弯道来。再说,他要是跟符大人说了,而不是经过他们尚书秦大人,这要是被人知道,他在户部怕是也呆不下去了罢?而秦大人把握户部近十年,他能不知道这两州之间的猫腻?他要是捅穿了,怕是一点好都讨不着。当官难,当个想把事情理得条条清清的官更难,宋韧一路上走着快进衙门时,他吐了口气,振作了下精神,笑着进了衙门,跟里头遇着的同僚拱起了手,打起了招呼来。这厢宋韧还不知道他这个符家门人在投靠的符先琥符大人那惹起厌烦来了。符先琥本来还挺喜欢宋韧这个知趣的门人的,但自从儿媳妇的弟弟越连那知道他跟德王搭上了关系,还让德王为他说话后,他就对宋韧有所厌恶了。符家是圣上的心腹,但德王一直对符家是不太亲近,甚至是有点冷眼待之,只有符家于他有用了的时候才跟符家接近一二,符家讨好他也不见得他跟符家亲近,他是圣上的亲叔叔,是唯一还留在都城住在自己王府的王爷,他这防着符家呢,就算不明显符家人心里也有数,符家一想到德王这态度就是在他们跟圣上之间拦着一堵墙,心里就跟藏了根刺似的。宋韧攀龙附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进都没几天就谄媚地攀上了越家搭上德王,符先琥就觉得他这下属的品性有待考察,他这要是太会见风使舵了,符家就白栽培他了,遂符先琥也不想让他这带回来的下属升得太快,最好是打外名目再打压打压,把他身上的那点浮气压下去了再用才是他符家想用之人。但没成想圣上这边都知道他的大名了,符先琥拦不住圣上要见人,但散朝后,他心思得把宋韧叫过来敲打敲打,让他知道他到底是靠谁升的官,上的燕都。符先琥这是从越家出身的儿媳妇那知道的宋韧攀上德王的事,这实则也是越连在知道宋韧是符家门人后故意找他家姐说的,说来宋家与他无怨也无仇,但那天事后等小主公走了,他回家禀了祖父小主公来的形情,道了小主公对他说的话,他祖父当下就扇了两巴掌,痛骂了他一顿,让他面壁思过,他心中存了火气,等到一连两个月也不见小主公传他,他上门拜见也见不到人,他这心头火气就旺了,觉得这全是那天小主公在宋家遭的罪才让他遭了小主公的厌弃,这厢他又从他人处听到小主公还为那宋家的土员外郎在秦老尚书面前说了话,他这心气不平,就厌上了宋家,找上了在符家当儿媳妇的姐姐,把宋韧谄媚德王的事说道了出来。就他来看,肯定是宋韧猜出了他家小主公的身份,上门找上了小主公,这当中明明是他越连带的人去的,宋鸿烽却一字也未跟他提,没经过他就找上了小主公,这家人当真是恶心至极。越连把他认为的事实跟他姐姐一说,符先琥的儿子就把话传到了父亲耳朵里,这燕都的各大家各大族都有结亲,人情关系论起来就是对家也能论得上有亲戚关系,这当中一句话能抬举人造就人,一句话也能把一个人的印象和名声在另一个人那里毁个一干二净,遂宋韧在符先琥这里的好印象那是打止了。宋家在越连那是越过了他攀上了德王,在符先琥这里,是宋韧越过了他攀上了德王,为官之人最恨也最忌讳手下之人越过自己攀上上头,宋韧一个当了十几年官的人这点官场规矩都不懂,符先琥之前对他有多满意,现在对他就有多恼怒,直道自己看走了眼。所以下午宋韧刚从衙门出来被叫到了符大人那,听着符大人对他明似褒奖,实则敲打他心思太多,做事不踏实不说,还专走歪门邪道,行事实在有碍官途的话来,他这面上唯唯诺诺,但背上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等话毕,他转身走了,符先琥身边的师爷抚着胡须,看着汗把背上的官服都湿透了的宋韧离去,等人走了,这位先前对宋韧也颇有几分好感的师爷为宋韧说了句好话:“下官看宋大人也是知道怕的,您看他吓得背都湿了,想来心中对您敬畏颇深啊。”“怕归怕,但要是给他把能上天的梯子,我看他也会越过我爬上去的。”符先琥摇头,对师爷的话不敢苟同。师爷见大人心中有了论断,笑了笑,低头拱手称了是,就不再说话了。不过他心里对他们家大人的话到底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这要是有把天梯能爬到最上头,给他他也爬啊,谁不爬呢?宋韧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路上一直在琢磨上峰的话,不过就是心中惊惧,怕妻儿担心,他进门之前也敛了神情,挂了一脸笑进家。这时他的儿郎们还未归家,宋小五之前让莫叔出去打听了,今晚那位陛下设宫宴招待秀才俊杰,大郎他们归家怕是要到夜晚去了。燕都有宵禁,夜间亥时就进入宵禁之时,宋韧一听小娘子说了,道:“那夜间要去接他们吗?”“应该就在宫里了。”宋小五摇头,嘴角微微翘了翘。“儿……”宋韧一看他女儿这么说,心里就打鼓,叫她的声音都透着小心翼翼。“宫宴啊,美酒佳人,”宋小五轻描淡写,朝宋大人笑了笑,“宋大人说不定能捞个祖父当当。”“他们敢!”宋韧一听,大拍了下腿,吼道。“到时候看罢。”宋小五淡道,她不好说家里的萝卜们会不会有美人春风一度,但这一晚他们的所作为所为,会被上头那一位看着就是。酒场最能谈事,也最能考验品性人心,所谓醉后吐真言,不过是醉后见人心,上位者都有点喜欢拿这个试探他们所用之人的底细,再综合他们的条件决定怎么用他们。“这,这,这……”宋韧急了,拍着腿就喊:“这个我没教他们!”“这个不用教,他们自己懂也好。”“好个屁!”宋韧操心得站起来在堂内走圈圈,拍着手忧心道:“这要是看见美人就直眼,是个好色的,那就……”“好色的怎么了?”她娘在厨房带着莫婶他们做饭,宋小五正对着门看着厨房瞧着,嘴里道:“好色的就不能用了?小爹,你这是对好色的有什么误解?”她瞥了他小爹一眼,“这好点色,又不是跟皇帝抢女人,皇帝还因为他好色就不用他了?这好点色……”她又调回头看向了厨房,“算什么?只要他是个能人,好色不是什么大事,最重要的不是好色,而是酒后能不能端得住。”说罢,她停了话,宋韧还等着听她接下去说,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了,他又坐了回去,琢磨了半晌之后叹道:“是啊,喜欢美色怎么了,只要不被美色所惑就成。”说罢,他转了脸色板起了脸:“但这几个兔崽子敢跟我来这一套,我打肿他们的屁股!”宋小五嘴角微扬。熊孩子们大了,他们以后要独自面对各自遇到的问题,这时候就是显出他们家教和品性的时候了,她这一点倒是对他们还有点信心,怕就怕少年郎不识情滋味,热血冲天把持不住也难免,不过有之前她给他们泼的那一盆冷水,他们想来也不敢不带脑子了。小心点好,上位者都喜欢用小心人,小心又胆小怕事的就更好了,惜命的才值得重用。宋小五没再说话,宋韧静坐了片刻,犹豫再三,还是把他见符大人的事跟女儿说道了出来。这事他本想找他先生去说说,但先生毕竟是年纪大了,在椅子里坐久了都打盹,精力已不比以前了,宋韧实在不忍心还拿他的事去惊扰老人家,那样的话他也太不肖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