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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这个集子里的作品发表于1995至1997年。这些作品中的一部分后来得了不少奖,因此,不少朋友对我这一个时间段的写作给予了比较高的评价。事实上,这一段时间我的创作状况并不好,我指的是心态。我非常地焦虑,只有极少的几个朋友知道我内心的秘密。这里牵扯到我的一次深夜阅读,大约是1995年的夏天,我阅读的是依然是博尔赫斯。博尔赫斯曾经是我心目中的一个文学之神,但是,在那一个凌晨,我对博尔赫斯产生了强烈的厌倦。我至今愿意承认博尔赫斯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然而,我不爱他了。就这么简单。我当然不是博尔赫斯,不过,我对博尔赫斯的厌倦联带了我对自己的怀疑与厌倦。我渴望变,往哪里变呢?我不知道。我想强调的是,我所渴望的变化不只是叙事形态上的,而是我究竟要写什么,我到底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作家,我与这个世界究竟要建立怎样的一种关系。我还要强调的是,一个作家产生了新的想法固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他是否能在他的作品中彻底转换他的想法,实现他的想法,则完全是另外的一件事。这里头有千山万水。我能知道的只有一点,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创作不只是幸福与快乐,也还有苦头。我只有写。所以,这一段时期,我的运动量相当地大。我坚信只有伴随着实践的怀疑才是最有效的怀疑。

这个时期我突然爱上了汽车。一代又一代的天才设计师们使汽车越来越实用,还越来越漂亮,几乎使汽车变成了艺术。不断变化的新色彩、新流线、新造型、新材料、新能源令我着迷。虽然买不起,但一点也不妨碍我在汽车的车行里流连忘返,我像一个间谍,关注着汽车的新动向、新款式。我发现,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更新,今天的汽车和一个多世纪前的汽车比较起来,差不多早已是面目全非。能变的都变了。有一天我盯着汽车的轮胎,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设计师为什么在轮胎这个问题上如此地刻板、保守、缺少创造性?轮胎为什么一直是圆的,没有变成方的,三角的?

是的,轮胎只能是一个最为简单、最为常见的圆,不能是方的,三角的。除非我们愿意在坐汽车的时候把自己弄成上蹿下跳的猴。换句话说,不论我们多么有想像力,多么想出奇制胜,总有一些东西是恒定的,它伴随着创新,一同构成了常识,构成了价值。

问题是,我们时常被自己所蒙蔽。我们常常在出奇制胜面前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好奇心,同时表现出争先恐后的功利心,恰恰忽视了最基础、最根本、最恒常、最原始的那个部分。事实是无情的,轮胎的圆一直都没有变,我指的是日常的、作为交通工具的汽车轮胎,我坚信永远也不会变。正是这个最简单的圆支撑在那儿,汽车才成为了汽车。这个基本的事实在想像力之外,在创造力之外,在更新与发明之外。我们必须像尊重想像力和创造力一样尊重它。

附:目录

自序·因与果在风中·8床·是谁在深夜说话·生活边缘·婶娘的弥留之际·美好如常·受伤的猫头鹰·哺辱期的女人·写字·好的故事·家里乱了·马家父子·遥控·火车里的天堂·哥俩好·林红的假日·溟池不过是一汪死水,篮球场那么大,岸也不规则,叫溟池还是一九九四年的事。往年的池水一到夏天就臭,许多杂物在里头漂浮,水也成了浅绿色。学校好几次下决心把这里动一动,一预算事情就放下来了。工会的申主席早就说了,动过之后再种上荷花,可以恢复到校史上记录的旧样子。那时候溟池有过一个很风雅的名字,叫荷塘。荷塘时期的学校可不是现在的幼儿师范,而是民国年间声名赫赫的省二师,即省立第二师范学校。那时候溟池里头长满了荷花,一到夏天莲叶就无穷碧,荷花就别样红,是畅谈革命、憧憬社会主义的上好背景,要不怎么会有荷塘这样的好名字。工会的申主席一直缅怀旧时的红红绿绿,他始终想把溟池的重建也弄出师范性,使溟池洋溢出春风风人、夏雨雨人的古朴风韵来。

一九九四年四月二十一日,晴。东南风三到四级。最低温度十一度。最高温度二十六度。春光明媚,溟池的小桑树底下凭空出现了一只避孕套。发现这只避孕套的是一位男同学,他立住脚,拽了拽身边另一位男同学的衣袖,用下巴指给他看。两个人便站住了,默不作声地看。这种不动声色的凝视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又过来几个同学,三三两两,几秒钟的工夫就是一大片了,幼儿师范学校里一下子就炸开了,春雷一声震天响。

五分钟过后教导主任赶到现场。双手扒开一道人fèng,挤到了桑树底下。在两只易拉罐一堆瓜籽壳和几张卫生纸团旁边,避孕套皱巴巴的,很蔫,散发出沧桑劳累的气息,像刚刚挨了记过处分。教导主任总算处乱不惊,转过身来向半空伸出了两只巴掌,大声说:散了,散了。同学们就散了。学校从这一刻起笼罩了一层病态宁静,金童玉女们的眼里闪烁出异样光芒,又惊恐又兴奋。

当天下午开来了两辆奥迪车,锃亮漆黑。车子停在行政楼的旁边,钻出来一批领导,领导们神色严峻,每一张脸都忧心忡忡。办公室主任迎上去,很悲痛的样子,不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眨巴眼睛,然后欠着身子做出许多手势,表示请或这边来。

同学们远远地看见领导在水坑四周信步巡视。穿夹克衫的矮胖领导是一位主要领导,依照人群与他的距离可以判断出来。矮胖领导的夹克衫没有系扣子,两只手背在腰后,两襟的下摆全鼓出来了,矮胖领导看了一圈,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都跟着他跑。矮胖领导后来立住脚,回过头来,很严肃地说:没有嘛。办公室主任立即跨上去,汇报说:处理了。我亲自处理了。办公室主任觉得说亲自有点不妥,马上就重说了一遍,把亲自换成了亲手。领导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好。

现场办公会就是在池边的路面上召开的,领导说,这一次一定要动。再不动就动班子。领导强调说,对某些具体的事情,大家就不要再纠缠了,没有好处。对已经过去的事,宜粗不宜细;对下面的工作,只准细,不许粗。领导用食指点着水坑批示说,一定要把这里,建设成精神文明的窗口。领导放松了语气,拿目光找校长,指示说,预算一下,拟个报告来。在场的领导和被领导都鼓了掌。

特事特办,说动说动。四十八个小时过后电动水泵把水坑里的臭水抽干了。干底后学校里又闹了一点小轰动,谁也料不到臭坑里居然有鱼。老师和同学们都说没想到。大家在一块抓鱼,又有说又有笑,某些具体的事情所造成的紧张态势一下就松动了。修理工程开工了,学校随即恢复了常态,正像校领导在学校的喇叭里要求的那样,同学们又把主要精力花在学习上了。臭水坑被修理一新,做了石头河工。水泥沿着石头的fèng隙抹出了勾勒,又整齐又变动。四周种了花卉,每隔十五米就设一张水磨石凳。根据教导主任的提议,水坑的西北东南对角线分别安装了两盏路灯。池内重新贮上自来水,一到晚上路灯的倒影就在池子底下炯炯有神,说不出的幽静与坦荡。

要不要种荷花?这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是顺理成章的。只要有问题,当然就会有赞成派与反对派,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工会的申主席是荷花派。种荷花没有什么不妥,可以找出一千个相应的理由。但申主席赞成的事,办公室主任就要反对。这就有了反荷花派,有了第三种力量非荷花派。不种荷花也可以找出相应的一千个理由。几千个理由一对垒,事情便僵住了。但办公室主任最后摊牌了:再种荷花,挡住了视线,水池边上再出现事情谁负责?这一巴掌击中了荷花派的天灵盖。荷花派负不起这个责。非荷花派同样负不起这个责。非荷花派很快改变了初衷,立即加入到反荷花派的行列中来。人们看到了办公室主任眼睛里头的严重神情,那里头不仅有某些具体的事情,甚至还有某些不具体的事情。这样的大责任谁负得起来?

申主席拂袖而去,临走前丢下了句没用的狠话: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

办公室主任陷在沙发里,开始摆动他的小腿。他的小腿是他的旗帜,一遇上胜利就会在阵地的前沿呼啦啦飘扬。办公室主任说:不种荷花,也就不能再叫荷塘。集思广益,大家一起想个名字。有人提议,天鹅湖好,诗情画意。有人说桃花源更好些,听上去雅。但立即就有人反对了,说俗,雅名被用得通常了,比俗的更俗,一个年轻的老师大声说,干脆叫钓鱼台吧。大伙听了便哄笑,主任说:严肃点!为了配合表情的严肃,他把嘴抿上了。但抿完之后有一颗门牙还露在外面,就翘起上唇,又抿了一回。

主任最后请语文组的老师倪老师谈谈。倪老师不拿主意,一上来竟背诵了一段古文,是《庄子》里的《逍遥游》。倪老师从北溟有鱼一段背诵到不知其几千里也。倪老师解释说,这是学校,造就人才的,人才就是《庄子》里头的鲲鹏,既然鲲鹏来自北溟,臭水坑当然叫溟池最好了。大伙都说切,可以这么定的。但语文组的另一位老师荀老先生突然发话了。他摁掉烟头,笑着说:怎么能叫&039;池&039;呢,古语说,方为池,圆为塘,倪老师不会不知道吧?臭水坑不上规矩,不见方圆,怎么能叫&039;溟池&039;?不通。倪老师一脸尴尬,说:本来就是打个比喻,是个意思。荀老师正色说:这是师范,一字一句讲究的是师范性,马马虎虎那怎么行?主任接过话,说:这要什么紧,过去不圆可以叫荷塘,现在不方称作溟池,这不是将错就错?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嘛。就这么定了,叫溟池。

接下来就是立碑,立碑是一件大事,谁来书写就成了大问题。自古人因碑传,碑因人传,虽说寥寥数字,好歹也有立言的意思,那可是三不朽的要义,糙率不得的。倪老师的行书不错,但溟池的名字是他起的,再让他书写,有点独吞了,摆不平。荀老师有一手好欧字,可是荀老师坚持不通,不肯命笔。其他能写毛笔字的都知道这点过节,一起不肯献丑了。办公室主任当机立断,请电脑打字员在微机上做了溟池两个字,圆头体,一身的和气生财,两个字被刻在了石碑上,说不出的别扭。立碑时许多人都说,其实也不错,蛮有新意的。荀老师那天微笑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关上了房门,荀老师才把脸拉下来,对他的妻子说出了四个字:狗屁不通。

溟池装上了路灯,装上了石凳,立了碑。溟池的故事全部结束。故事的终端一般来说总会出现一些枝杈,植物都是以这种格局生长的,故事就没有理由不这样。

立碑的当天晚上数学组的白老师敲响了工会申主席的大门。申主席一点都没有料到,溟池的后续故事已经冒出青芽了。申主席给白老师泡了一杯雨前茶,随后一起观看了赵本山的小品。小品很逗人,一有笑料申主席就眯起眼睛,喜滋滋地说:娘的。申主席的爱人不喜欢丈夫当着客人的面说粗话,就提醒他:老申!老申分不开神,全神贯注等待赵本山下一个娘的。白老师听出女主人的意思,只当不知道,跟着申主席笑,笑一回便说一个他妈的。这么一骂申主席的爱人也就不回头说老申了。小品播完之后电视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小姐,穿得晶晶亮亮的,戴了一副大耳环。小姐在舞台的中央扎成马步,脑袋像母鸡那样一愣一愣地左右摆动,接下来就唱,唱得太快,听不清,意思是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却不知道怎么花:哎排骨乌鸡甲鱼海鳗基围虾,还有那四季常绿的菜,可急坏了老太太。老申关上电视,对白老师说:就好像老百姓有福不会享了,娘的。老申的爱人加重了语气说:老申!白老师忙说:谁他妈有福不会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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