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老大坐到台上的椅子上,他一头蓬松的及肩卷发,发际线过高露出布满抬头纹的前额,眼睛小的分不清是眯起还是睁开,眉毛和眼尾都有点儿倒挂。
这已经是个老男人了,还是个不太体面的老男人。
他把吉他抱到身前,很亲切地对着台下笑:&ldo;最近过得就那样,&rdo;他发出腼腆的呵呵的笑声,然后又说:&ldo;我也不知道我唱动唱不动,我尽力唱吧!&rdo;
&ldo;赵老大随便唱就行!赵老大牛逼!&rdo;老朽坐在程悍身边起劲儿地捧场。
然后程悍就看到他被烟熏黄的手指拨弄琴弦,在邵彻一个星期的耳濡目染下,程悍已经可以分辨吉他技巧的好坏。
这老头儿弹得很好,他不经意弹出的旋律不失精准又老练,然后这老头儿开口了:
&ldo;再回首…&rdo;他弹出一串零碎的音符,又说:&ldo;错了?&rdo;
好嘛,自己选的歌都能弹错,程悍觉得这老头儿真忒随便了!
&ldo;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如今要向谁诉说……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不管明天我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rdo;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程悍觉得一颗心突然起了酸涩,在这个不体面的老男人拖沓类似醉酒的呢喃的歌声里,他忽然想起自己过于坎坷的前半生,恍若一场持续了经年累月的恶梦,在赵已然那绵长的百转千回的尾音里化作一缕青烟,随着音符飘过他眼前,勾起无数怅惘,最终是无法触及的虚幻,以及无能为力的枉然。
他很少想起程建军,但在赵已然的歌声里突然想起了,&ldo;云遮断归途&rdo;&ldo;背影已远走&rdo;&ldo;不管明天我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rdo;。
程悍再也坐不住,他在赵已然与台下的听众有来有往的对话中走出酒吧,然后走到无人的漆黑的墙角阴影里,咬牙哭了出来。
他已经长大了,眼看就要三十了,也许他站在父亲面前,父亲已不是那个可以让他抬头仰望的高大,而他们这一世父子是如此短暂,短暂到程悍想起小时的光景都觉得那是假的,短暂到连道别都没有便从此在彼此的人生里销声匿迹。
可为什么没有人爱我?为什么没有人陪我?为什么没有人看我长大?你该骄傲的啊,我像你给我的名字一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又为什么我的人生里没有你,没有的这么天经地义!好像我本来就该是无父无母,好像你的存在只是我自己营造的一个不存在的美梦。
程悍撑着墙,痛苦让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顶天立地好难啊!长大好难啊!与父亲的分离使他这些年的苦难看起来如此突兀,就好像是两条人生,一条是父亲还在时他无忧无虑的少年,另一条那个杀了人坐过牢的少年好像不是他,人生里戛然而止的年少的幸福,和突如其来的灰白黑暗的命运,都随着父亲的离去被强行纽接到一块儿,让他长得如此别扭,长成这么不甘愿的高大。
即使他已经磕磕绊绊地长大成人,父亲却永远是他无法企及的梦想。
☆、第四十章
所以梦想是什么样子?程悍依旧没有一个精准的答案,但他想把音乐当成梦想的那群人,他们所期望的梦想的样子应该就是一个不太体面的老男人,将他人生中经历的美好沧桑用残喘的歌声唱进听众心里,唱完后生活依旧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在他歌唱的那一瞬间,让听众和他自己得以正视内心的情感。
程悍没有再在学习音乐时偷懒,他知道自己后天的不足已经形成,只能扩大他先天的优势以弥补这个不足。
可他好像注定就该走音乐这条路,一个星期以后他可以用吉他不太流利地弹出相对简单的旋律,半个月以后他可以断续地弹出《爱的罗曼史》,距离邵彻许下的一个星期的期限似乎过了很久,可也许是程悍的个人魅力,总之没人提起这茬儿。
那天是程悍在北京首次登台亮相,他早早地醒了,洗漱和穿戴都已完毕,然后抱着吉他开始练习。
&ldo;准备的差不多了?&rdo;关青推门进来。
&ldo;嗯,差不多了,&rdo;程悍抱着吉他看他,&ldo;好像太长时间没唱了,感觉有点儿紧张,不知道唱不唱的好。&rdo;
&ldo;一定很好!&rdo;关青对他微笑。
程悍说:&ldo;要不我先给你唱一段儿,练练嗓子,顺便让你听听好不好。&rdo;
&ldo;好啊!&rdo;关青兴致盎然地坐到床沿,神色期待又全神贯注。
程悍吁了口气,&ldo;我唱了?&rdo;
关青觉得他还真是有点儿紧张,笑道:&ldo;唱吧,我听着。&rdo;
程悍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而后收起嘻笑的态度,突然正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