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望生没能念成大学,公社都晓得了,闲话间意思?他那个出身?,注定是念不了大学的?。但这一年春天,隔壁最大的大永公社办起了高中,师资从哪儿来呢?一是县城公派,二是从下乡的?知识青年里头选拔,或者本地有点文化的都可以。大永公社书记到家里找他,表达了想要叫他去那教书的意思,章望生刚读了两年高中,正好熟悉这些。书记跟他简单聊了几句,章望生答应了。他其实还没什么心情,不想说话,懒得动。大永公社离月槐树不算远,县城高中因?为白卷英雄的?影响,招生在成?分这块,又卡的?很?死,章望生见没什么?希望,便找到大永公社书记,希望南北能在此入学。“哎呀,等开学三哥就是我的?老师啦!”南北很?高兴,章望生回家这段日?子,格外沉闷,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一句话,她晓得他难受,清楚他这些年吃的?苦,特别?心疼。章望生最近睡眠不好,心思?很?重,见南北情绪这样高,淡笑着摸了摸她脸蛋。他从大永公社借来报纸,报纸特别?多,也没什么?人看,书记叫他都拿去看,回头再?还。章望生留意到这年六月,《人民日?报》登有一篇专题报道:《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作者是竺可桢,科学院的?副院士。这篇文章,激起了他很?大的?兴趣,他想起小时?候看的?地理志,其实古代中国对气象学物候学的?记载一直很?丰富。章望生,非常震撼,他生于斯,长于斯,已经看过这片土地二十?多载的?四季轮转,不晓得听过多少次的?杜鹃啼血,但他发现,其实他没有真正了解过它,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他是晓得的?,却不清楚为什么?是这个时?令,祖祖辈辈传下来,大家就这么?照做下去而已。专题好几千字,章望生把它誊抄下来,入迷地研究起这篇文章。他在油灯下抄文章,南北就在旁边预习他的?高中教材,夏夜热,蚊子也多,南北便站起来找出晒干的?艾叶,烧起来,用来熏蚊子。窗户开始响,有风起来,紧跟着,院子里动静变大了,这是要下暴雨的?样子。闪电劈下来,院子啊,篱笆墙啊,全都在一刹那看得清清楚楚。远处,人叫唤着鸡笼子没盖、喊小孩子回家,吵吵闹闹,雷声跟着追过来了。“三哥,我去盖柴火!”南北跑了出来,章望生跟着她,两人到院子里,把那块烂了的?塑料布扯开,遮好柴火,又拿石头压住了四个角。闪电雪亮,不断照着人脸,都雪白雪白的?,硕大的?雨点子砸下来,南北捂了脑袋,蹦跳着进了堂屋,她叹息道:“可算凉快了!”章望生站在堂屋门?口,雷很?响,南北拿来两个小马扎,说:“三哥,咱们看会儿雨吧,多凉快呀。”她总引他说话,怕章望生有什么?事憋心里。两人便坐一块儿看雨。风往堂屋灌,被风吹斜了的?雨也往堂屋潲着,落在胳膊上?,腿上?,凉爽又舒服。南北紧挨着他,这么?大的?雨,打九天泄下来了。章望生的?内心,反而变得平静,电闪雷鸣间,他看见月槐树的?模样。风是怎么?刮,雨是怎么?落,每一阵风,每一场雨,最终都跟庄稼跟收成?息息相关,他以前?没深想过,这篇文章也像外头的?闪电,一下照亮了什么?东西。“三哥,你抄的?那篇文章说什么?的??”南北问他。章望生说:“是个气象学家写的?,讲了咱们国家这几千年来气候的?变化。”南北不怎么?感兴趣,哦了声:“那有什么?用啊?”章望生说:“有,当然有,咱们种地靠天吃饭,把天研究透了,才能好好种地。”南北扁扁嘴:“种地有什么?好研究的??你想一辈子种地啊?”章望生说:“我想以后做些相关研究,比方说,气候是怎么?影响农业的?,能做些什么?对农业有用,这也是门?科学。”南北唏了声:“要我说,什么?时?候把地分出来都变成?自留地,收成?就好了。”章望生很?意外地看看她,南北继续高谈阔论:“你看咱们,种自个儿的?自留地多用心,社员们都这样的?,哪天要是把集体的?地分了,各人顾各人的?,准没人再?磨洋工一会儿拉屎一会尿的?,到时?候,我不信收成?不好,肯定比现在好。”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思?考了,再?也不是只?想着一口吃的?小孩了,章望生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能一眼看出症结,非常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