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阙看着他一点点走近,因为光线很暗,面上表情看不太分明。
直到车门被拉开、车内顶灯亮起,当他坐进驾驶座时,江阙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像是乍然听说了什么噩耗一般,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刹那间,江阙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看到了么?”江阙问。
江抵条件反射转头看向他,却又很快逃避般收回视线,仿佛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略显仓促地点点头:“哦,看到了。”
江阙还在等他的下文,可他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全凭本能拉下手刹、发动了车子,踩着油门缓缓向前驶去。
穿过门口道闸,开上小区外的马路,路灯一盏盏从旁掠过,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江抵才好像终于缓过来了些。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话回答得没头没尾,连忙清了清嗓子:“监控我看了,你回来之前……没有人碰过黄毛。”
这一点江阙当然知道。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围观一下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还靠近去碰尸体。哪怕是叶莺,恐怕也只会远远看一眼,断不可能还跑过去翻动。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为了给看监控找个借口,他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
“那从楼里出来的人,”江阙道,“有你认识的么?”
如果说在看监控之前,江抵只觉得这个问题古怪的话,那么现在再次听见,他已经本能地感觉到这话极像是意有所指。
可是,他却又无法确定到底是江阙真的知道什么、还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于是犹疑了好半晌之后,他终于还是转头看了一眼江阙,只见他淡淡目视着前方,好像那句话就只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一般。
江抵重新看向前方路面,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选择了如实答道:“……有。”
江阙眼中倒映着前方来往车流,听到这个答案,转头认真看了江抵一眼。
就在江抵以为他还要继续追问的时候,他却又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最后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江阙并非不能追问,而且他知道只要自己继续问下去,江抵大概率不会骗他、会将看到的一切如实相告。
但是就在他转过头、看到江抵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忐忑不安时,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再问了。
江抵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给自己的疼爱和温暖从不输给任何一个亲生父亲,他不该感到丝毫亏欠、不该被陷于这样难堪的境地。
那段监控对自己而言是真相,对江抵而言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这已经足够沉重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江阙都没有再多说什么,江抵也沉默不言地开着车,一路远离市区繁华、开往了人烟稀少的郊区。
江抵说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于是就真的来到了一片山清水秀的净土,那是郊区一处仍在开发、还未对外开放的景区,有着层林尽染的秋色和潺潺小溪。
那夜无月,阴沉天色仿佛在照应着离别者的忧思。
江抵将车停在山脚,从后备箱里拿出工具,和江阙一起踩着落叶步入林中,在地上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
江阙把手中的木箱放了进去,眷恋地摸了摸箱顶,在心中默默告了别,而后便亲手为它封好土,又撒上了一层柔软的落叶。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忽而有些怅然若失。
乍起的秋风穿过树林,簌簌卷落无数凋零的枯叶,落在他的发顶、肩头,还有一片轻轻贴上了他的眼睛。
他闭了闭眼,感受那片叶滑过脸颊、下颌,仿佛猫爪轻轻拂过,在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再睁眼时,那叶片已经不知落去了哪里,周围风声依旧,簌簌声依旧,将一切渲染得凄清而静谧。
旁边的江抵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头:“走吧,好像要下雨了。”
江阙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转身往林外走去。
走出树林的时候,乌云中果然已经有隐隐电光闪动,两人稍稍加快脚步回到车边,分头拉开了车门。
坐进车里,重新系上安全带,江抵正要发动车子,忽听江阙轻唤了一声:“爸。”
“嗯?”江抵转头看向他。
“我想住校。”江阙道。
这一回,江抵没有再立刻反对,他只是稍愣了一下,似是觉得有些突然,而后转向前方眨了眨眼,许久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