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过去的极左路线确实是害了国家,坑了咱们这一代人;打到四人帮后,政府不是在尽全力去纠正吗?历史上的欠账太多,咱们应该给政府时间。”倩女笑着说。
“别理她,她就好自己找烦恼,”李涛抿口小酒,不紧不慢的说,“啥叫幸福?过日子过的是人,一家人相亲相爱就是幸福。有钱人就没有烦恼吗?不比你少。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是酒囊饭袋,不能拿钱多钱少论幸福。喝小烧跟喝茅台只是口感不同,喝到肚里同样是热乎乎的……国利,我倒没喝过茅台,凭直觉,它肯定没有小烧的苦辣劲,真要给我茅台喝,搞不好像喝生水似的非闹肚子不可。”
“你就别在那儿自我解嘲了!吃顿肉还得花国利的钱,你活的就叫幸福?”李涛媳妇拿着筷子敲着李涛的酒杯说,“你是不敢面对现实,是在自欺欺人;闭着眼睛点蜡烛,为的是丰富想象;气人不气人!”
“妈,爸说的不是一点没道理,谁不希望幸福?问题是啥叫幸福?”明辉插话说,“我认为满足就是幸福。像我,不想知道肉是啥滋味,小葱蘸酱吃惯了,感觉天下的美味——就是小葱蘸酱;天天能享受到,从中感受到满足,我就会感到幸福。一但叫我改变口味,今天吃了肉,明天吃不到了,我就会失去幸福感,心里就会产生不平衡。”
“你小子书念多了吧,神经咋还出毛病了?”卫国利开着玩笑说。
“我说的是真话,”明辉认真的说,“有一回,同学请我到家吃饭,他父母雇个厨师炒了一桌子的菜,当然,都是我没见过的菜;他一口不想吃,只想要个小葱蘸酱。家里没有,气得他把厨师骂一顿,拉我上粗粮馆摆了一桌。天天大鱼大肉,吃得他脑满肠肥的早就没了胃口。我天天有小葱蘸酱吃,肠胃没油水,通畅着呢,吃啥啥香,他有这个福分吗?”
还真别说,有钱人吃啥啥不香,饿肚子的人吃啥都胜似燕窝和熊掌!
“你这是怪爹妈没能耐,绕着弯儿的挤兑咱呐!”李涛媳妇说,“问问你国利叔,问问你夏姨,过去你爸也风光过,他们厂唯一的笔杆子,文章好着呢。企业要是不垮,在他们厂也是栋梁之材呀。”
咋说是夫妻呢,关键时候还得捧着丈夫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涛两口子都是下乡知识青年,思想要求进步,劳动不怕苦累,经贫下中农推举上了大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分配到了工厂,咋也想不到会落魄到今天这步田地。李涛在倩女手下每月能开到一千多块钱,媳妇可就惨了,在一家私企做保洁员,每月领到手的工钱也就六百多。要想保障一家四口人最低的日常生活开销,月收入咋说也得三千左右,何况家里有个病号,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可想而知,他们比低保挣的多,不属困难户;要想每月吃顿肉,可望不可即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几杯酒下肚,几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几两酒烧的卫国利情绪也激动起来,跟李涛和倩女谈起了过去的工厂,谈起了秦寿升。
“过去国家和集体的企业咋干咋赔钱,是因为吃大锅饭吗?工人出工不出力吗?纯属是一些墨水喝多的人在混淆视听!当年领导一声令下,加班加点,大干社会主义,工人们废寝忘食,舍小家为大家,命都豁出去了,哪有计报酬的!”卫国利一口干净杯中的酒,动情的说,“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咱们车间的老马师傅,再有两天就要退休了,正赶上大干红五月,他说啥也不走了,当时还发着高烧,硬挺着和我们年轻人在车间一起摸爬滚打;困了,随便找个椅子眯一会儿;饿了、渴了,自来水一拧,咕嘟咕嘟的就灌了一肚子。六十岁的人啦,一不为名、二不为利,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是党多年培养出的无私奉献!打下乡开始,一直到回城参加工作,我们啥事没响应过党的号召?啥事没服从过组织的安排?啥事和国家计较过?我们对得起企业,对得起国家!改革开放了,企业说垮就垮了,这笔帐能算到咱工人头上吗?你在看看当年的秦大书记又都干了些啥,一年三百六十天,坐在办公室品着名茶,楼都懒得下;天天苦思冥想,天天算计,没有一天不张罗开会的。大会小会整的人心叵测,人人自危,叫你饿着肚子还得喊他千岁、千岁、千千岁!领导都这德行,企业能有发展吗?不搞垮哪才叫怪了!现在有些企业的领导还是过去的领导,干活的还是咱们这些苦力,就像咱们厂一样,都焕发了青春,买卖越做越大,是什么原因?因为他们不天天组织开会学习了,企业是他们个人的了,他们知道啥是干正事了,难道还不值得人们去深思!”
“我没见他们干过什么正事,只发现他们变的越来越贪,心越来越黑了。”李涛媳妇说,“何况有些人在国内捞足钱,把钱敛吧敛吧带着一家老小都跑国外享受去了。外国人的钱不好骗,便以国际友人的身份又返回来,变着法的榨取老百姓的血汗,就他们这种行为比旧社会的资本家还可恶!”
“你说话就是不招人听,以点带面会犯错误地!我们应该看到,绝大多数的经理老板都是当今建设有特色社会主义的改革家,是一心搞活企业的能人高手,怎么能和过去的资本家做比对?”酒精的作用,李涛两眼红红的,语气中夹裹着一丝官调。人们不会忘记,他曾经是单位一把手的秘书,走麦城的时候也是车间的支部书记。“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这是国策;他们是新时期带头致富的领头羊,赚了钱跑到哪国无所谓,最终还不是把钱拿回来投资办企业。”说完,略显豪气的举起酒杯,“来,咱们把它干掉。。。。。。像秦寿升这样的改革者只是个案,不能因为他就否定了改革开放给咱们老百姓带来的好处。”
“爸,你说的不对,这些老板过去赚钱现在又回国投资,本质上和过去的资本家并没有啥区别;”明辉放下手里的饭碗插言说,“改革家也好、企业家也好、他们想尽快富起来,除了巧取豪夺,必须要占有工人们超负荷的工作所产生的剩余劳动——也就是人们说的利润才能办到;资本家呢?马克思认为,是一些占有资本,剥削工人剩余劳动的人;我们的企业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资本家都是通过剥削工人的剩余劳动,才能达到赚钱的目的。要说他们有啥不同之处:资本家的亿万资产,多是经过几代人的剥削积累;我们国家的亿万富豪,多是在几年的光阴里,奇迹般诞生的。”
“你读过几天书?老爸五十岁的人了,啥不明白!”李涛瞪了明辉一眼,转对卫国利说,“像秦寿升这样的改革者只是个案,不能因为他就否定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大好局面。”
“得了吧,大好局面给咱老百姓带来啥好处了?现在的高楼盖多了,咱买不起也住不起;马路四通八达了,有钱人开着宝马满街跑,咱们得瘪着肚子吸尾气;风景好的地方都开发成旅游景点了,没有钱门都不让你进!”李涛媳妇抢过话头说,“要说好处物资丰富了,工资比过去挣的多了,你咋就不看看物价?翻着滚的往上涨,一百元赶不上过去的十元值钱了;今天国利不买点排骨来,你有钱吃肉吗!”李涛媳妇说着,眼圈发湿,轻轻揉了揉,对夏倩女说,“倩女,不是大姐好磨叨,就拿咱公公说,过去一个人上班能养活七八口人,谁家要是只有一两个孩子,在社会上就是令人羡慕的富裕户。现在可好,咱两口子赚钱加上公公的养老金养活两个孩子都困难。赚不到大钱,医食住根本就没有保障,改革把一些人改到天堂,把一些人改到地狱啦!”说着,指着李涛问,“咱俩也是大学毕业,也算有点文化的人,混到今天饭都要吃不上,还跟着轿子后面吹喇叭,你咋就不知愁?”
“咱们学的那点文化早就过时了,混不到饭吃不能怪改革开放,更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咱们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李涛感慨的问他媳妇,“改革开放带来的好处,你是看不到,还是看到了不想说真话?国家的变化咱不提,咱就说身边的小事,吃的、穿的、住的,那件事不比过去强百倍?我还记得小时候老师教导咱们的话,我们要为实现**而奋斗,到那时,人人平等,不愁吃、不愁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要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当年咱们心中最美的梦。改革开放以后,这些梦不是都实现了吗?不但有了电灯电话,已经用上手机和电脑了,还有啥不知足的!”。
“我懒得听你说话,要是不看孩子的份上,我早就跟你离了。”李涛媳妇臭呗他一句,看着卫国利和倩女说:“你们说说看,我这个人不是思想落后,没改革前,咱们工资挣的虽不多,大家都一样;老了,国家养;病了,免费医疗;没房住,单位帮点忙,随便找个地方盖个小屋就能娶媳妇。现在呢?别的咱不说,心里都明白着呢,咱就说明辉的爷爷,厂劳模,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现在老了,啥病都找上来了,单位管他吗?儿女到不少,都像李涛似的,挣那俩子过日子都紧巴巴的,那有余钱给他治病!这几年病卧在床,治又治不起,死又死不了,受尽了病痛的折磨,总嚷着叫咱们帮一把,给他弄点耗子药吃死算啦。我也想叫他安乐死,政府让吗?每天看着他痛不欲生的凄楚惨状,想到我们老的时候,这颗心那……”李涛媳妇说到这,鼻子一酸,抖动着上下嘴唇,一时语塞哽住了。
“妈,不要说了好不好?”明辉的妹妹说,“你还让不让咱们吃饭。”
“妈,我毕业就好了。”
“妈又不是在外面说,你国利叔和夏姨都不是外人,再不叫妈说说,妈就要憋疯了。”李涛媳妇擦擦泪眼,接着又说:“我现在愁的是明辉,他总说毕业就好了,像咱们普通老百姓毕业就等于失业,找个好工作是那么好找的?没房没钱上哪儿去找媳妇?为儿子我到想当房奴,想当房奴也得有条件,拿不出首付款,你配当房奴吗?”
“你的心总是在阴暗里活着,就不会活的阳光一点?”李涛不满的数落媳妇一句,“要多拿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和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比一比,瘪着肚子眨巴嘴,才能从中找乐子……”
“我没看出咱们比人家优越在哪!”李涛媳妇不屑的真就眨巴眨巴嘴,“咱们上学那会儿,读的语文课本里有不少关于资本主义国家腐朽丑恶的事,如资本家延长工作时间、体罚打骂工人、克扣工人工钱等等,简直是罄竹难书哇!更令咱们不能容忍的是,有钱人牛奶喝不完,宁愿倒掉也不给穷人吃;劳动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小的时候我深信不移,恨旧社会、恨资本家;念大四的时候我开始怀疑了:人,必定不是冷血动物,难道资本家就不是人?今天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有的人还真的就不是人!就像你厂秦寿升这样的老板经理,为榨取工人的血汗钱,为所欲为,不择手段,心比解放前的资本家还要黑呀!”
是呀,这些人的眼里只有钱,人的良心、道德、责任,只是蒙在他们头上的一块遮羞布。
“说句公道话,虽然现在有很多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国家确实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关注民生已成为各级领导挂在嘴边的话,老百姓还是有盼头的。”卫国利说,“我认为,改革没有错,错的是一切向钱看!有些地方政府为了敛钱,无视国家的利益、百姓的疾苦,与一些奸商相勾结,为所欲为,一个个都变成了官商;有的人为求暴富,不折手段,丧尽天良,靠损害国家和集体的利益,大肆地收刮民脂民膏。”
“要我说,错的是一些领导从来没有给大多数老百姓自己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尤其是咱们这代人,下乡、进厂、下岗,哪一次你有选择的权利?只有一次次被动的去奉献,去牺牲;正是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本分人一次次的奉献和牺牲,才换来国家的稳定和强大,我想,党和政府不会无视生活在底层的普通穷苦百姓吧?否则的话,走共同富裕的路就成了一句空话,社会主义国家也就名存实亡了。”李涛在媳妇反复抨击下,闷闷不乐的喝口酒,心有感慨的说,“按理说,中国是个大国,是个穷国,有今天的成就也说的过去;尤其是思想上的开放,要是在过去,像你嫂子胡诌八扯的,政府不抓她,我就得挨枪子了;这就是改革带来的新变化。”李涛给国利和倩女的杯斟满酒,才又讪讪的说:“人不能总看眼前,要相信政府,要看到希望,改革的最终目的是共同富裕。”
李涛媳妇没理他,看着卫国利和倩女说:“他说希望,到叫我想起一个笑话,说一个人去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六十岁之前要受穷。他高兴地问:那六十岁之后呢?先生答:六十岁之后你已经没啥奢求了,再熬几年就可以攀上飞向天堂的班机啦!
几个人都被李涛媳妇讲的笑话逗乐了。
穷开心也是福气呀!
酒喝完,天已黑了。倩女在跟前,国利没抹得开谈起明辉学费的事,心想,“只好留在电话里唠了。”
“国利,天太晚了,你送送倩女。”李涛说。
“送到家,可以在屋里多唠会儿磕,可不许欺负我妹妹。”李涛媳妇说。
年纪都不小了,咋还都说上酒话了!开心就好,可不在乎年老年少。
望着远去的背影,李涛夫妇在心里说,“多么好的一对,衷心希望他们能早结连理,恩爱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