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我爹是不晓得那两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所晓得,便是英景轩跟他说。照英景轩从前说法,我失忆时,是跟他好上了。那年间他亦在姬州善州一带,后来北荒战事起,他带我去姬州时,因我受了伤,他无暇照顾我,这才去宫中请我爹爹。
可若真是这样,他今日又为何会说我认错了人?
然而,我若真是认错了人,也就是说,当年与我有过一段情人,不是英景轩,而极有可能是……穆临简。如果我梦里人是穆临简,也就是说,我就是柳遇。
但我若是柳遇,穆临简如今又怎会不认我?香合镇一家子,洛姥姥,三两哥,景霞姐,包括倒霉园子,又怎会不认我?
可偏偏,我与柳遇又长得像。
思来想去,如今这桩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当年确然是与英景轩在一起,嫁了他三日后,因莫名原因落了水;第二种,我是柳遇,当年莫名其妙认错了人。
如果结论是后者,那么现在,穆临简便是在有心瞒我。至于他为何要瞒我,便是有他自己理由。
只是,如今我失去两年记忆,知道真相唯有两人,英景轩和穆临简。
可我能问人,只有一个,便是英景轩。
因为如果结论是第一种,穆临简不定不愿听我提及与英景轩过去;而如果结论是第二种,我真是柳遇,那么穆临简既然有心瞒我,更不会告诉我实情。
可是英景轩为人城府极深,狡诈多端,我若要问他,又该如何开口。
我在房里纠结了一天,终于在落日黄昏前,想出了一个法子,彼时大皇子接风宴,也正式开席了。
第41章
七月四日夜,暮雨初歇。
乾坤殿前,菊铺繁华,香飘十里。
这晚在名义上虽只是大皇子接风宴,但事实上,由于朝廷各派蓄势待发,这一夜,亦极有可能是大乱之前,朝堂最后一次盛会。
然而,即便情状如此危急,因我在造反勤王这桩事上,本就是个跑龙套,所以相比起其他朝臣忧心忡忡食欲不佳,我胃口十分良好。
朝廷盛宴,按规矩先上糕饼点心,继而歌舞起,声色和,与此同时,主菜便也按次端上。
这类筵席,唱主角儿除了皇上与皇子外,便是一干有实权一二品官员。
其余朝官,或是相互拉拢关系,或是寻个高官讨好。总之场面上是一派其乐融融。
因杜修与英景轩相熟,他亦随我一道来了接风宴。
不多时,杜修便合着英景轩穆临简一干人等喝酒去了。
我远远朝他们那一方人扫了两眼,尽是些朝廷重臣。
我自是不愿掺和到他们那一汤浑水里去,但也不愿呆在筵席上与其他朝臣寒暄,便自个儿兜了几碟糕饼,揣了一壶葡萄酿在怀里,往后花园摸去。
我今夜来宫里有两桩要事,一是将莫子谦拐出来,询问他这半月被软禁因由;第二桩事有点困难,因我需得背着穆临简,把今晚主角儿英景轩给骗出来,问问他我失忆那年间,到底是不是跟他勾搭上了。
英景轩是个办事人,昨日去将军府一趟,果真将莫子谦给弄了出来。与我相比,穆临简也算是个滴水不漏人,因此开宴前,我又托他给莫子谦传了字条,让莫子谦在筵席近末时,寻了如厕机会,来后花园泊仙池与我见一面。
我溜出筵席,抄小道径直去了泊仙池。
这是一个令我百感交集地方。今年暮春,我与穆临简第一次私会,便是在这里。
回想当初,我还因穆临简要娶我“牌位”饱受惊吓,现如今,哪怕他要将我往后坟地挖了来砌个鲤鱼池塘,我也二话不说。
唉,我真是搞不懂自己,也不过数月时间,怎么就变得如此勇敢,如此坚强。
我将早预备好布巾在地上铺开,又将方才兜得糕饼,揣得葡萄酿摆放在布巾之上。趁得月色良好,莫子谦未来,我正打算自斟自酌一番,不想不远处树影一动,顷刻间树下竟绕出一人。
我定睛一瞧,是方才跟在我身旁伺候小太监。因那小太监脸上有污痕,兴许是被宫里哪位主子教训过,所以我对他有些印象。
小太监走近两步,迟疑唤了声:“沈哥哥。”
我一愣,这声音忒有些耳熟。
小太监见我愣住,又更走近了三两步,在我面前蹲下,再小心翼翼唤道:“沈哥哥,是我。”说着,他抬起袖口沾了些酒,朝脸上狠狠抹了几把。
原来那污痕本是涂上去,经这么一抹后,便露出史云鹜原本精致可爱脸蛋。
我见了是她,只略略呆了一呆,便琢磨出这因果。我抬起手肘捅了捅史云鹜,调笑道:“史小妹妹,半月没见我家小子谦思想得紧吧?可以啊,今日竟扮成个小太监混进宫来,怎么得想见他一面?”
史云鹜被我猜中心思,脸微微一红,嘿然笑道:“被沈哥哥猜中了。我特别、特别想他。”
都说情爱中人愚蠢似猪,我虽从前不太明白,但我今日瞧见史云鹜这副晕头转向模样,颇领悟出几分滋味。
我“啧啧”了两声,在原地盘膝坐下,逗弄史云鹜道:“你可知你家莫哥哥如今遭了难,不是说见就能见。我见见他,尚可随便寻个幌子。你要见他,又是个什么道理?我晓得,你今日不随你爷爷,你哥哥一道来这接风宴,而是扮作小太监混进来,便是为了能方便见他。可你扮作这副模样,若被人认出来,岂非又给小子谦添了一桩罪状?你可得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