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爷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很有共情的样子,“可不是老了吗,这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也该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毅老太爷听了心中微微一动。
北平白家他早就做了甩手掌柜,家中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儿子们处理。几个儿子有商有量,把家族经营得异常红火。他们只会在事情拿不准的时候才会过来讨自己一个主意,他每日就是喝茶逗鸟,下棋听戏,日子不知过得有多潇洒滋润呢。
可上海白家就完全是另一幅光景了。听说时至今日白家的掌权人仍旧是白老太爷,家中大小事务都要插手不说,还不许人质疑否决自己的决定,上海白家出现颓势和他的霸道有直接关系。虽说两家人同出一门都姓白,但祖上其实早年就分了家,不过是为了相互提携帮助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个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所以这些年才一直保持着走动,亲戚间的关系没有断。但北平和上海远隔千里,毅老太爷十几年才来上海一趟,白老太爷更是连北平城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这样的关系自然只有利益,谈不上什么亲情了。
毅老太爷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唯恐刺激到白老太爷,那老东西可是个狠茬子,什么手段都敢使,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就比如十几年前他来上海的那一次,也是为了帮着白老太爷处理事情……想到当年发生的一切,毅老太爷就觉得白老太爷这个心机太深,和他既不能走得太近但也不能隔得太远,这个尺度和分寸如何把握尤其得重要。何况像唐氏这种小事情,根本不至于折腾自己前来一趟。
他分明是有自己的算计。
北平白家虽然不如上海白家兴旺发达,但仗着家底还算厚,在北平苦心经营多年,几代人前仆后继的努力总算站稳了脚跟。但外人却常把两家放在一起比较,说北平白家无论实力还是家业都比不上上海白家。毅老太爷小时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特别的不服气,上海和北平能比吗?过去北平可是天子脚下,生活在这里的高门大户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随便搬出来一家都是封荫百年的豪门世家,就算把上海白家搬到这里也显不出来有多强大。这就比如一颗珍珠落在了石堆里,众人的目光自然放在珍珠上,要是珍珠落在了宝石堆里,谁还能看到它呀?
毅老太爷记得当初自己的父亲听到这番话后,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说了一番鼓励支持他的话。隔得太远,父亲的原话毅老太爷早就记不全了,但父亲眼神里殷切期待他却足足铭记了一生。
如今北平白家的名声势力都远在上海白家之上,九泉之下的父亲见了也会觉得高兴吧?
生活在高门大户里的毅老太爷自小便由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宅院里这些鬼魅魍魉的手段他见得太多了。像唐氏这种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很多漏洞。唐氏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把‘奸夫’拉到自己的院子里去,那里都是白元裴的手下,她到底是要保密还是唯恐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儿啊?要说厉害也只能是幕后布置安排这一切得人厉害,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而且有着超于常人的智谋和眼光,能把一件事做到如此极致,直接将人推下了十八层地狱,连个翻身的机会都不给,手段虽狠,却十分管用。
稳,准,狠。
这是毅老太爷对这件事操纵者的评价。
他一个远在北平的人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他怎么也不信白老太爷会看不出来。只是猜不到这老狐狸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主意,接连派人送信来请,非得催着自己赶紧过来。
毅老太爷也好奇白老太爷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何况早年间北平白家受过上海白家多次恩惠,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只好忽视了儿子们的好意,坚持着赶过来了。
毅老太爷听了白老太爷的话后,笑着道,“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天,他们就永远都是孩子。你们说是不是?”最后这句话却是冲着在场的几个男丁说的。
白元则几人连忙答应,声音此起彼伏的,白元德根本就插不进去嘴。
蔡二太太在一旁急得不行,觉得白元德就是上不了宴席的狗肉,这种时候连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难怪白老太爷不待见他,要是换了自己更瞧不上。
当初自己就是瞎了眼,怎么嫁了这样一个酒囊饭袋!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补救一下,没想到毅老太爷却先开了口。他冲站在身后的次子白元普招了招手,向他介绍起了众人,又说,“这可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是与我们同宗同族血脉相承的人,是你的亲兄弟。你们多亲近亲近,等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还要走动下去,万万不能让这关系就此断了。”
白元普听话地上前一步,客客气气地向众人打了声招呼。几人互通了姓名和辈分,原来白元普和白元德同年,白元德的生日只比他大两个月。
毅老太爷和白元普难得来一趟上海,除了内房之外,外房肯定也要有所表示。以白元则为首的外三房大房便邀请毅老太爷与白元普过几日到家中用饭,毅老太爷听了十分高兴,想都没想得痛快答应了下来。则大太太见他答应得爽快,比阴阳怪气的白老太爷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她看毅老太爷的眼神就变得更加友好,笑着道,“大伯父肯赏脸到家里来,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给您尝尝。您别看我年轻,但做菜的手艺却属实不错。您喜欢吃什么菜,提前点了告诉我,我一准给您做出来。”
毅老太爷笑着道,“我没什么挑的,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就行了。你会不会做红烧肉,我还记得十几年前来上海时吃过一次,对那特别的味道记忆犹新。”
“我当然会,那还是我的拿手菜呢。”则大太太一听,对毅老太爷表现得更热忱了。都是做长辈的人,看看人家毅老太爷,一点儿都不喜欢麻烦别人。再看看自己这头的白老太爷,简直就是天生降世下来折磨人的魔头。则大太太还记得多年前家里宴请白老太爷,他答应得好好的,家里饭菜都准备好了,他又忽然不想来了。白元则硬着头皮三请四催了好几次,他这才姗姗来迟,又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挑三拣四,什么菜炒过了,鱼蒸烂了……就没有他数落不出来的毛病。他可不止在自己家这样,白元恒、百元宥那两房都吃过不少的亏,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难伺候。
外三房的下人对他怨声载道,只要一听说白老太爷要到家里来,下人们便长吁短叹,一副苦大仇深活不下去的模样。
则大太太不信这些话传不到白老太爷的耳朵里,他肯定什么都清楚,就是面上装作不知道罢了。
白老太爷听他们争先恐后地邀请毅老太爷到家中做客,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轻轻咳了两声,不想把话题扯得太远,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们毅伯父从北平远道而来,是因为唐氏整出的这一桩事情。俗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同出一门,事情关乎到家族声誉,我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了,只能厚着脸皮回来请他参谋参谋,看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才不落人口实。”
毅老太爷见状叹了口气,“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家里头最怕出这种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传扬出去,子孙后代都要跟着受影响,以后家里的女眷还要不要做人了?不过唐氏始终坚持自己的清白,那叫宋孚的管事又咬死了不松口,你们家老太爷听了谁的话都不是,这才想到了我,让我回来帮着听一听,看看谁的话更可信一些。”
白老太爷在一旁点了点头,侧面证实了毅老太爷的话。
毅老太爷继续道,“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审问,昨儿夜里那个叫宋孚的人便死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祠堂内就响起了一阵惊疑声。
唐氏更是当场吓白了脸。
那个……宋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