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听他们说得简单流利,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清楚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江家受了这样的窝囊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未来逮着机会必然要报复唐家。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以后的日子不但要处处小心,更要时刻提防暗处随时可能杀出来的黑手。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唐老夫人反而比其他人更镇定了几分。她一生浮沉阅历丰富,清楚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克制,如果连她都慌了,家里的小辈还不知道要怎样担心呢。她关心了几句,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让唐崧舟带着唐学荛和孙可下去休息。
三个人都折腾了一夜,又去江家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都已经筋疲力歇。唐崧舟点了点头,向母亲告辞,带着两个年轻人回去休息了。
黄氏心疼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唐老夫人把她叫过来,低声吩咐道,“一会儿我让李嬷嬷去法一趟镜寺,看看那边怎么样了?事情闹得这样大,市井传言肯定要乱上一阵,好在寺院里清静,不如让她们在那里多住一段日子。只不过寺院毕竟不是我们家开的,亲家太太的面子也不能常用,我让李嬷嬷给寺里捐点香油钱,拜托慧慈师太照顾一下几个孩子。”
黄氏心里清楚,这笔香油钱肯定不会太少。
她对唐老夫人的话向来言听计从,闻声可道,“您手里还有钱吗?要不这钱还是我来出吧,您的钱搁在手里,留着以后花用。”
唐老夫人知道儿媳体恤自己,笑着道,“不用,我手里头有钱。何况咱们一家人,统共就这几个钱,又何必分成你的我的?这些钱早晚都是要留给你们的,早花晚花都是一样。你就不要和我争了,正好趁这个时间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要让李嬷嬷一并带过去的?”
黄氏知道唐老夫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拿定了主意轻易不会更改。她索性不再多说,心里却想着等过年时让唐崧舟多孝敬她老人家一些,老人手里有些钱,心里也有底气。她便笑着道,“还真有一些事。想让李嬷嬷帮我给孩子们带些糕点蜜饯零嘴过去,因为去得急,这些我都没有准备,还是张太太细心,准备齐全过去的。既然还要让孩子们在寺院里多住一段日子,也不能全指着她。何况张太太还要管着张家的事,不可能陪得太久。”
张家的里里外外还要指望张太太操心呢。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去看看家里的东西全不全,要是缺什么就让严管事出门去买。”
黄氏轻快地答应了,又说起做法事的事情,“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搁谁都犯膈应,何况还见了血。您说要不要请位德高望重道士来家里做一场法事,好好地破一破啊?”
唐老夫人虽然在唐家年纪最长,但却不太信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不过她见到黄氏满脸都是不安,犹豫着说道,“请一位也行,只不过眼下却不是好时候,等把家里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再说。”
“行。”黄氏见她没有反对,心里十分的高兴。
婆媳二人在屋子里说着话,殊不知外面已经把江耀祖半夜溜到唐家来,结果被打了个半死的事情传了个街知巷闻。
流言就像大风似的,如今刮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尤其是茶楼酒馆,更是将这件事说得口沫横飞,人人都像在现场亲眼看到了一般,说得活灵活现,把说书先生的饭碗都要抢没了。
茶楼里闹哄哄的,靠窗口的桌子上挤了四五个客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侃侃而谈着。
“你们说唐家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就这样正面跟江家顶上了,他们家就不怕江家会报复啊?”
“怎么可能不报复呢?江家那群人睚眦必报,心眼就针尖儿那么大,今天江家正门口的热闹你们没看到,我可是亲眼目睹了的。江老爷和江大公子气得脸色铁青,你且等着吧,有唐家好受的在后面呢。”
“这个唐家也实在太死性了一点儿,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三江商会在商界跺一跺脚,谁家还不震三震?那三江商会就像江家自己的东西似的,要是把他们惹得不高兴,以后还想在杭州做买卖吗?”
“我倒不这么觉得。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有眼睛会看得人心里都清楚。人心自有一杆秤,江家能到今天这样无法无天的地步,焉知不是被那些胆小怕事的人惯出来的?要是人人都能像唐家似的,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不畏强权不怕报复的站出来,江家的气焰还能那样嚣张吗?江家自己理亏在先,如果还要找唐家的麻烦,我看他们家的气数也就这样了。人不报天还要报呢,江家横行惯了,也该踢到硬石头了。”
“我也觉得唐家这样做挺好的。自己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又不掺和商会里的事情,江会长难道还敢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不成?那江耀祖都已经爬到唐家后院了,唐家要像钱家似的忍气吞声,我反倒有些瞧不起了。你们知不知道,听说钱家那位被江耀祖糟蹋的小姐出事后一直被关在田庄,大家还以为钱家会好吃好喝的养着,我近来才听别人说的,原来那钱小姐到田庄没几天就跳河自尽了,钱家怕这件事儿惹得风言风语被人看笑话,所以连后事都没有办,裹上一张草席找了个地儿就给葬下了。”
“真的吗?钱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前两天还见到钱老爷在西湖边上提这个鸟笼子路过,还向遇着的熟人显摆笼子里是高价新得来的八哥,异常的聪慧,完全看不出家里刚出了丧事。”
“钱家传到钱老爷这一代,估摸着运气都用完了,也该到了没落的时候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自己家的女儿受了欺负都不敢声张,还不如那烂泥塘里的王八呢。”
“主要是江家也太霸道了一些,自从江会长上任之后,三江商会便彻底地变了味道,我看干脆改名叫江家商会好了。江家仗着有商会撑腰,又贿赂了保安团和市政厅那一群人,走到哪儿不是耀武扬威的?钱家有多少家底,小门小户的,怎么敢以小博大,小胳膊去拧大腿呢?”
“三江商会可不是过去的商会喽,完全变了味道。里面没一个好人,全都是江家的走狗奴从。”
茶楼不远处的垂柳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距离相隔不远,茶楼中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马车之中。
两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听了半晌,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的对望了一眼。
其中一个比较瘦的男子道,“王老,这些话你都听见了?”
王老点了点头,“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商会再由着江家把持,口碑和名声就彻底的毁了。看来是时候动用祖宗留下的规矩,行一行会归,让江会长把位置给挪出来了。张老,你觉得呢?”
这两位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是三江商会中资历很高的老人,权利仅在江会长之下。两人从前为了各自的利益斗得两败俱伤,无形中分化了权利,让江会长渔翁得利,把商会牢牢地握死在了自己得手里。如今商会的声誉每况愈下,二人为了共同的目标,几十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没想到这一谈不要紧,这才发现当年两人的争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江会长在背后推波助澜。
两人已经暗中见了几次面,正在商量着怎么把江会长推倒。
这次唐家的事情让他们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否则就算把三江商会从江会长嘴里夺回来,估计也是元气大伤回天乏术了。
张老板低声吩咐道,“走吧。”
车夫一摇马鞭,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