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归猜疑,范正章仍然加班忙得四脚朝天,大小聚会赴得不亦乐乎,孙梅却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否为了事业。尤其让孙梅难受的是,她一不愿审问丈夫,二不愿翻他的抽屉或衣袋,更不愿跟踪,或者在他加班时&ldo;查岗&rdo;。她只有忍着闹心的猜疑,从丈夫的言语举止细节上,从丈夫没有规律的加班里,去琢磨和探寻丈夫的婚外情情况。一直到她接到出差任务的当天,她才突发奇想:提前回家,来检查一下丈夫的行踪,也弄清萦绕在她心里多日的怀疑。
五个小时后,火车夹着自南方带来的潮气,像一条急速爬行的巨蟒冲过了黄河大桥,当孙梅一眼看见熟悉的原野上毫无遮掩地展露出的粗犷和豪放时,她的心里突然一动,她感到自己非常想念孩子,想念范正章。毕竟丈夫是自己多年的挚爱,也是自己过去和未来的依靠。于是,她告诉自己说,不能多疑,回家如果丈夫正好自己在家,要和丈夫来好好地亲热一番,以弥补丈夫受到的怀疑。
黄昏慢慢临近,西斜的太阳也像孙梅一样归心似箭地向下隐去,一猛子扎进西天一片苍茫的山峦里。又过两个小时,披着满街霓虹灯的五彩光辉,孙梅像一只黑色蝴蝶终于飞到了熟悉的家门前。那是一座红色瓷砖贴墙的六层楼房的四层西门。门上贴着春节与儿子一起买来的烫金&ldo;福&rdo;字,门缝里夹着一张小小纸条,不用看孙梅就知道那是查电表工人抄的电表数。孙梅站在屋门口,拿起电表小纸条后,开始抖开手中钥匙,捅钥匙孔。就在钥匙转动的一刹那,她突然发现手有些打颤,几乎同时对屋内情景的各种猜测再一次充斥满脑子。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让她害怕面对的问题:那就是万一开门遇见那个古老的情节……她怎么处理?
她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对有可能面对的那个尴尬场面的恐惧,使她几乎想迅速逃离这个门口,她第一次感到这个自认为聪明的决定,其实不折不扣是极度愚蠢的。怪不得丈夫有一次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吃起醋来还不如一头蠢猪。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起码客厅里没有动静,这要么说明丈夫不在家,要么是他在卧室里与女人在鬼混,孙梅站在门口做出最后的判断。
不管怎样,现在孙梅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因为楼下正传来小孩&ldo;嗒嗒嗒&rdo;的爬楼声,以及年轻女人不安的呼叫声&ldo;别跑,小心摔倒&rdo;。孙梅长吸一口气,一转手腕,将防盗门打开了,几秒钟后,孙梅已经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站在自家的客厅里。
《尘世浮生》2(1)
自从得知老婆要出差后,范正章就像孙梅猜测的一样,已经打定主意好好疯狂一把,把这么多年在围城里失去的自由和个性好好施展一番。多年来,孙梅像个高度警惕的卫兵,以高度的责任感时刻守卫着范正章蠢蠢欲动的心思。范正章唯一能够松懈一下思想的时刻,就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上一两个&ldo;桃花梦&rdo;过过瘾,梦上一两个昏天黑地的赌局痛快一把。即使这样,他仍然担心梦里得意忘形时说出让孙梅愤怒和猜忌的话。在这种既没有权力又没有金钱撑腰的岁月里,范正章不得不将自己严严地包裹起来,像契诃夫笔下装在套子里的人,以免流露出某些招来批判的情绪。现在孙梅终于要出差了,这个包裹、压抑的外力终于暂时不存在了,范正章感到自己无论如何要大胆地伸出头,吸一口外边的新鲜空气。
花心也许是男人的共性,范正章并不例外。但这并不代表范正章是一个胸无大志,碌碌无为的男人。实际上,范正章从小就从做清洁工的父亲那里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即权力和金钱。只有这些,才能让男人活得尊严和体面。因此,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在机关里将尾巴夹得紧紧的,将脑袋也削得尖尖的,在家里他把耳朵贴得顺顺的,他在等待权力这个魔杖。两年前,副处长这个职位‐‐机关里一个极普通的职务到手后,范正章终于初尝权力的魔力。最明显的就是连门卫、保卫都一下子对他尊敬起来,甚至连食堂那个漂亮的下岗女嫂都开始满脸笑容地多给他菜了。这在满足他虚荣心的同时,也刺激了他向上的另一个决心和动力。就在他暗暗发誓下一个五年计划里爬上处长位子的同时,他得到了妻子出差的消息。就像当年俄国革命成功的消息传到中国,被形容成一声&ldo;春雷&rdo;一样,他觉得这个消息对于他也真真可以称得上一声解放的&ldo;春雷&rdo;。
是啊!这几年来,为了上进,为了从白丁熬出一官半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何辛苦度日的。为了给这段日子一个回报,为了对这个副处长一个庆祝,还有为了给下一个五年计划一个加油的机会,他需要一个轻松的机会。
于是当天晚上,他便以加班为由,在办公室做出了一个极为详细的&ldo;度假计划&rdo;。
星期五(孙梅出差的当天晚上),在家等待孙梅报告平安兼查岗,给儿子讲故事,尽做父亲的义务。
星期六(估计孙梅因对新城市的好奇,会上街大肆购物,或观景),带儿子逛游乐场,然后将儿子送姥姥家,晚上,找杨海东、王四水、冯勇打牌,计划一宿。
星期日,上午补一会儿觉,然后寻找当年热恋过的女人‐‐阮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