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梅和陈杭俩口子死了最得意的儿子,差点儿就为此事而疯了。陈淮安在陈家,最亲的就是弟弟陈嘉雨了。嘉雨比他小着五岁,陈淮安打小儿背到大的,学堂里有人敢惹嘉雨,陈淮安能提着拳头就跟人拼命。他自视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所以对嘉雨也格外的重视,期望有一日嘉雨能到京城去考会试,高中夺魁,等到哪一日,估计他比自己考试中了状元还高兴。因是凶丧,入不得祖坟,是在渭河对面寻了处空地,另起的坟头。整理他的遗物,以及他上着锁的柜子这等事儿,是陈淮安干的。他整理嘉雨的书册时,居然从中翻出许多嘉雨平日里记录生活的手记来。当时锦棠和刘翠娥两个边哭,边来给吊唁的人烧羊肉汤了。谁知陈淮安大手拎着,一把就把锦棠给抓进了卧室。他像个疯子一样扑拉拉的翻着嘉雨软羊皮包封的手记,扑拉拉翻到一处时,也不说话,拿手指头剁着上面的字儿,要锦棠自己看。锦棠不明究里,定目看了半晌,于洋洋洒洒的字海中,只看清了一段:那分明是吾的嫂子,却与吾有了不伦,肉体之亲,这叫吾怎生是好?当时锦棠脑子里嗡的一声,断然道:“我没有,我拿他当念堂一样疼爱,连他的手都没碰过,淮安,这东西打哪来的?”陈淮安当时两鬓青筋乱跳的,也不说话,转身将整本手记往灯上一凑,便准备要将它烧掉。锦棠当然不肯,连抢带夺的夺了过来,拿脚踩熄了火,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跪在地上翻开,匆匆扫了几页,随即又啪的一把将它合上。也不过一个才对性,对女子朦发了向往的少年而已。因为齐梅管束的严,他本性也羞涩,连本淫诗艳词避火图都不曾看过。对于女子的想象,全来自于手记中的哪个‘她’。她笑起来什么样子,手捧着脸颊儿又是什么样子,腰肢什么样儿,手腕什么样儿,诸如娇资纤质,檀吐莺啼,满纸诸如此类的荒唐言。等翻到写着‘她’睡在他的隔壁,整夜哼哼颤颤,娇喘婉啼此类的话语时,罗锦棠也吓坏了,将手记往灯上一凑,烧完还怕烧不尽,用脚踩成了灰烬,便垂着双肩,满脸是泪的望着陈淮安:“我要说我和他清清白白,你能信吗?”陈淮安肩宽背阔,本就看起来格外的高大,两目几欲呲裂的望着罗锦棠。他粗掌扬了起来,大概是想打她的,可是巴掌落到脸上,也不过替她揩干了泪。她是个倔犟的性子,难得哭的哪么无助,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除了烧掉手记,除了把这事儿吞下去,还能怎么办?等葬完嘉雨再回来,已经是深夜了。锦棠躺在床上,满脑子那手记里的话儿。显然,从齐梅到陈杭,再到陈嘉利和刘翠娥,大家都不知道那本手记的事儿,也不知道嘉雨曾经那样在纸上描摹过她。她百口莫辩,又心疼白白死去的嘉雨,本以为自己和陈淮安的婚姻就此完结,他也定然会休了她的。岂知陈淮安回来,于窗边站了大半夜,依旧把她往怀间一揉,闭上眼睛便睡着了。那么一个少年的死,两辈子,就这样埋在了他夫妻二人的心里,是诸多横在二人之间巨刺中,最叫他们不敢碰的那一根。重活一世,锦棠怕陈嘉雨死,也可惜这样一个好好儿的天才少年要早死,又岂敢再跟他多说一句?于来路上总算迎上了陈淮安。他跑的有些疾,远远儿的也是伸着手,接过锦棠挎着的小包袱皮儿,俩人穿过正街,沐着夕阳走到正北面,青砖巷里进去几丈远,一处朱漆大门,进门绕过照壁,一进的浅窄院子,便是陈家了。分明生活过很久的院子,临要进门了,陈淮安回过头来望着锦棠,却是一言不发。他面色阴沉的叫人觉得可怕,紧捏了捏锦棠的手,只有共同经历过患难,看过他无助的罗锦棠,才能体会他此刻心底里的沉重。他也觉得恐惧吧,从小儿长大的家,养父母还哪般骄惯他。上辈子哪些可怕的事情,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齐梅和陈杭有意为之,锦棠也不知道,她也想知道,陈嘉雨是为甚把清清白白的嫂子写进手记里,白纸黑字说自己与他乱伦过的。也想知道,表面上看起来本本分分的陈杭,又是为甚而突然发疯,要灌她酒的。锦棠刚要说句什么安慰一下陈淮安,便见陈嘉利从门里出来,揽过陈淮安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俩人走了。锦棠于是独自一人进了院子。齐梅开着窗子,就在窗子里坐着,而刘翠娥正在灶下忙活,齐梅的老仆何妈,拿着把小笤帚,满院子刷刷扫扫,也是忙活个不停。“锦棠这一回娘家转的够久的,可总算是回来了。”齐梅就在窗子里坐着,笑眯眯问道:“你娘家妈过的可好?”锦棠道:“很好,她也问您和公公的好。”齐梅笑了笑:“哪就好。”默了片刻,她又道:“你当日要回娘家,我说你娘的哪些话儿,是我不对,往后我会注意的,你也别再跟淮安怄气了,人生在世,最紧要的就是家和万事兴嘛,对不对。”锦棠也是一笑,道:“好。”恰就在这时,何妈拿着把笤帚自锦棠面前扫过,冷笑一声,声音低到只有锦棠才能听见,但也足够恶毒挖苦:“瞧瞧这只偷油婆,骚情不骚情,下贱不下贱,居然对着一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公油婆就发起了情,也不瞧瞧自己又老又骚的样子。”恰地上真有只偷油婆在乱窜,何妈啪一脚踩上去,揉得几揉,给踩死了。这话直截了当的,就是指桑骂槐,骂葛牙妹的。而孙乾干,大约就是哪只小十几岁的公油婆喽。齐梅语声柔柔,恰似捧哏:“说成是偷油婆,它就是个贱东西,又怎好跟知廉耻的人比它,怪恶心的。”锦棠自来最讨厌齐梅的一点,就是为人不够痛快,也没有陈淮安的生母,陆宝娟的涵养。只要陈淮安在,绵润的像只猫一样,等陈淮安一走,跟何妈两个仿如说相声一般,一个逗哏一个捧哏,明嘲暗讽的骂她,气到她回回都恨不能跳起来撕了她哪张马脸,但等她真正张牙舞爪,想要上去撕的时候,不用说,陈淮安必定就回来了,而且还篇偏能撞个现形。所以上辈子,锦棠好几回小产,就是叫齐梅和何妈俩个给气的,可等真正把她给气流产了,她俩又哭的比谁都凶,守在她的床边,端汤送药,指桑骂槐,气的锦棠在月子里还曾吐过血。至于说给陈淮安听。哭哭啼啼老泪纵横的娘,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妻子,你说他会相信谁。上辈子锦棠一直怨陈淮安不听自己的,总是向着他的老娘齐梅,这时候却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陈淮安了。笑眯眯的,永远只使着老仆骂人,自己做好人的娘,和随时气的跳脚,上去便撕婆婆脸的妻子,陈淮安不信她,是有原因的。貌美心黑若是原来的罗锦棠,尤其又还是在葛牙妹已死的情况下,只怕已经跳起来去撕何妈的嘴,变成个疯婆子了。不过如今的她可不比往日,再也不会叫这俩老货给牵着鼻子走了。“大嫂,隔壁三叔家哪两条老母狗还没卖掉?”忽而转头,锦棠笑眯眯儿的,就问正在厨房里忙着刷锅的刘翠娥:“听她们叫的多欢。”刘翠娥还没明白过来了,顺着她的话头儿道:“三叔家的母狗不是全卖给了做狗肉火烧的贩子,如今没有狗,怎会有狗叫?”锦棠一双略吊梢的水杏眼儿,斜媚媚儿的,红唇噙着别有深意的笑,目光先从何妈身上扫过,再扫到齐梅身上:“分明两只母狗吠个不停,叫的欢了,怎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