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竹看起来像是表面很讨厌圣诞节的各种仪式,实则在内心偷偷祈盼愿望成真的、不是小孩但是和小孩没什么两样的人。阮氏竹应该比他更不想面临周遭人、事、物的变化,如果可以的话,阮氏竹想永远停留在十七八岁的年纪,至少那时候他遇见罗邱淇,以为自己从今往后会变成封存在琥珀里的动物。似是察觉到了身后来自罗邱淇的目光,阮氏竹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关上了车窗。使领馆下达工作时或许是强调了任务的重要性,当地交接的人员带他们去相关部门办完手续,待一些事项确认无误,便再次驱车,将他们送往福利院。罗邱淇先前查过那所福利院,知道那是一所政府直属的福利院,院里设施齐备,无论是收养流程,还是后续的教育和医疗体系,他们应该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况且实际上以他们两个的身份,没道理介入遣送包括收养在内的整个程序。福利院负责人早早地站在门口接应他们,罗邱淇没再抱着孩子,而是让她站在地上,由阮氏竹拉着她的手,带她往里走。小玲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走得磕磕绊绊,目光匆匆地擦过她身边的人群和建筑,然后垂落在地上,只有听见别人叫她的全名的时候,才会短暂地抬起头。收养流程完成之后,有负责管理孩子日常起居的老师过来,从阮氏竹手里牵走小玲。老师态度温和可亲,说话都是弯下腰,握着小玲的手,反复确认她的意愿和想法。小玲的视线在阮氏竹和她之间反复逡巡,嘴角在发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眼眶红了一圈,但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在院长办公室的时候,阮氏竹被提醒过最好不要表现得和小玲太过亲近,否则不利于孩子快速地适应环境,而且如果别的孩子看见了,可能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于是阮氏竹定定地站着,没有动作,小玲忍不住抽噎了两声,用手背抹掉眼泪,跟着老师去领她的制服,熟悉福利院内的环境,一直到下午四点出头,铃声响彻,她被带去食堂准备就餐。罗邱淇和阮氏竹远远地走在后面,前面很快一窝蜂地涌现大批穿同款制服的孩子,脚步声和谈笑生淹没了小玲单薄的背影。他们也留下吃了顿晚饭,不过没有和孩子们挤在一起,吃完后在露天活动区域多停留了片刻。福利院里道路两旁各种了一排榄仁树,一阵风吹过去,树冠发出类似阵雨的声响。吃晚饭的孩子们鱼贯而出,占领活动区的所有设施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老师还是陪着小玲,虽然小玲明显心不在焉,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阮氏竹握紧罗邱淇的手,把他往树后拉了拉。小玲找不到人,好像又要抬手抹眼泪,不过这次刚抬起就放下了,老师哄了她几句,大概过了半刻钟,她开始向活动区缓慢地挪动脚步。阮氏竹收回目光,背对着树干,语气轻松地告诉罗邱淇:“我和阿彩到福利院的第一天晚上,她也一直哭。那时候我们睡那种大通铺,旁边有个小男孩嫌吵,拿被子和枕头捂住阿彩,我就不小心把他的胳膊打脱臼了。”快要消散的夕阳穿透树冠,丝丝缕缕地蒸出榄仁树叶片的香气,罗邱淇将阮氏竹脑袋上翘起来的头发朝后拨了拨,反问他:“不小心?”“是不小心啊,”阮氏竹坚持己见,“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自己没站好,后来还和老师告我的状,让我第一晚就睡在了外面的走廊上,还好阿彩从那以后再也没哭过了。”明明是阮氏竹先提起的这件事,他却忽然有些后悔,假装什么都没说过,转过身继续看远处。小玲没穿制服,在人群中稍显得格格不入,阮氏竹看见她在一架秋千旁站了很久,第三次想要擦眼泪的时候,有个穿白色奥黛的比她高出一些的女孩走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两颗黑黑的脑袋凑近了,像蚂蚁互相碰触角。罗邱淇问阮氏竹:“走吗?”阮氏竹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和罗邱淇走出了福利院。日落时间将近,街边的咖啡馆早早地亮了灯,橙黄色的亮光均匀地散发出油脂的香气,阮氏竹把他们想象成浮在咖啡液上的油圈,只要靠近,便会相融。时间还早,他们打算去还剑湖看看。这个季节来还剑湖的游客实在不算多,三三两两地分散在还剑湖的边缘,大片的荞麦花顺着单调的风向倒下来,像是浪潮,卷到最高处便被凝固住了。阮氏竹和罗邱淇走上红色的拱桥,在拱桥上停了下来。罗邱淇的手臂撑着阑干,阮氏竹侧身看了会儿水中的倒影,忽然出声问道:“耐莉给我看过她的工作日志,她说你每年十二月底都会来一趟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