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幂琰告诉我,说我所送之礼为点心的人乃弦茶时,我觉得自己坠入了深渊。我来到这偌大王宫后结交的二人,闲时能与我对弈一局的两个朋友,均都对我口蜜腹剑,寻到良机就把我往火坑里推。对婍雪的好感不过是清晨水面的寥寥雾气,散了便散了,但与弦茶相交,我是投了真心。她陷害于我,我问她讨要过解释,她没有说,我也没再问,其实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听到什么无法承受的理由,害怕自己不堪一击。
还好,她是因为纯狐之令才来杀我,这个理由,比之我能想到的其他理由,让我好受了许多。
将将安了心,我猛地又想起一事,诺儿还落在弦茶手中,我尚不知纯狐为何对我动了杀心,但她既想杀我,难保就不想杀我儿子,我一双手瞬间揪紧,心跳快得要从嗓子口蹦出来。
寒浇一眼窥得心声,颇为体贴地替我抚了抚心口:&ldo;放心,诺儿已被我接回归素阁,交由芳儿照顾着,一切安好。日中我去瞧过他,长高了许多,力气也大了许多,只是不如往日活泼,想是思念你的缘故。&rdo;
我如释重负,他又道:&ldo;弦茶、婍雪还有你的长婢琪儿,如今都在狱中,你好好养伤,伤好后她们是死是活,均由你来发落。&rdo;
我瞠目结舌:&ldo;弦茶夫人是宫内长者,婍雪是行露院的主人,我哪有权限判定她们的生死!&rdo;
他皱了皱眉,吐出的气息愈加灼热:&ldo;左右不过是两个女人,你是本王的正宫,有何杀不得的?&rdo;
我被雷劈中,默在他怀里,开了半天口吐不出一个字。脑子里东一句西一句飞着他说过的话,他既晓得弦茶有意陷害我,自是也明白害了那孩子的人其实并不是我,怪不得他毫无动怒的意思。但那眼角眉梢的脉脉情谊,那句&ldo;你是本王的正宫&rdo;又是何意?难不成他想告诉我,他对我的种种不好,其实都是做戏,他仍爱慕我,矢志不渝?
果然,寒浇见我彻底愕然,叹了口气,垂下眼皮道:&ldo;艾儿,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承诺,你是我一生钟爱,我会让你成为大寒最尊贵的女人。原谅我,好不好?&rdo;
我听着他快了许多的心跳,不由得眼角发涩。
他莫名其妙便冷落了我,让我日日自己凑上前去给那帮子女人看笑话,我讨好了他那么久,他连一句好话都不曾给我,还将我的儿子给了别人。
他那天说得如此明了,他只是对我一个乡野女人有些好奇心,如今看腻了,所以不要了,分明就是让人死心的话。现在却三言两语便要我原谅。
可我竟一点也不想与他置气。
我的心里,只剩下明明白白的一个声音,我要用尽手段讨他欢心,以便最后一击毙命。
我又成为了初来时的那个我,满腔热血只为助一人复国中兴的那个我。
我把手覆上寒浇的手,翻身和他双眼相对道:&ldo;我原谅你,夫主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rdo;
他的眼皮猛然抬起来,眸子里的喜色决了堤:&ldo;好。&rdo;
我僵了下,不问何事就利索应下实在不是他的作风,我平复了下心境,真挚道:&ldo;被人误会实在不舒慡,把话说敞亮了人家才能原谅你,想必夫主对此也有同感。你我晓得弦茶有心害我,自是能理解我的冤屈,但幂琰失了孩儿,想法难免偏激些,若由他人转述恐怕无法信服,我想亲自去和她讲明,请她原谅。&rdo;
寒浇的神色已经平复,他反握住了我的手,很认真地在听我言语。
我吞了口唾沫,续道:&ldo;可那盒糕点早已被丢弃,我怕仅靠那玉枕和我的只言片语并不能完全取信于她,我想寻两个人来,他们可以证明婍雪早有谋害我与幂琰夫人之实,我以为幂琰夫人若听了那二人所言,也能对我的话再信三分。&rdo;
他的眼里并未泛起波澜,平平淡淡地问:&ldo;谁?&rdo;
我凝着他,眨眼笑了:&ldo;夫主其实猜到了吧?当初我令芳儿去安置他们,也是脱了夫主的福,才算妥当。&rdo;
他闪过一丝狡黠,我用指尖轻轻在他手心画了个圈。
&ldo;琴玉的娘亲和弟弟。&rdo;
☆、三人
琴玉为婍雪所迫,刺杀于我后嫁祸他人这事,迟早会被我捅出来。是以我压根没想过瞒着寒浇,是以我直接派了芳儿去安置琴玉家人。芳儿一个深宫小婢女,闻此恶劣要求也并未推拒,还很顺利的救出了母子二人。
那时我便晓得,芳儿手上有寒浇的势力,在寒浇认可我时保护我,或在寒浇抛弃我后整死我。
后来芳儿问我缘由,我只道是琴玉自己良心发现供出了婍雪,一扯而过,就开始义愤填膺地诉说婍雪有多么多么罪孽深重。
我把话转达给了芳儿,等同转达给了寒浇,初始我尚有忐忑,不知寒浇会选择为了我大义灭亲,还是为了事业保下婍雪。我观察了两天,发现寒浇并无动作,明白他定是要保下婍雪,在想对策,为琴玉谋一条合情合理且与婍雪毫无关系的死路。于是我便贴心地把牧和拉出来顶了包,果不其然,寒浇立马就为牧和和琴玉牵了线、搭了桥,还大张旗鼓地发了场火,算作送别二人的友情演出。大火之后,牧和与琴玉果真携手共赴黄泉,正应了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俨然达到了拜把子的最高境界,可见寒浇牵的这根线还是很靠谱的。
事后,我聪明地没再提起此事,也彻底清晰地意识到,咱们过王心里头,不仅美人比不过江山,连儿子也比不过。
如今他能将弦茶和婍雪的性命完全交与我手,恐怕也是因为她们两个已然无用了吧。
三日后,我已能在侍女搀扶下围着寒宸殿散步,算算离毒发仅余两日光景,便胁迫那侍女,趁寒浇不在带我去了地牢。
地牢幽深,越往内越为阴暗森冷。我重入此间,衣锦还乡,便以熟客身份欣赏了圈,发觉我要见的三人正聚在纳凉胜地,局内种有青苔少许,甚为风雅。
最先察觉到本熟客到来的自然是琪儿,那丫头自五十步外开始给我磕头,眼泪鼻涕不要贝币地往地上泼,我如今脚程慢,待行至她跟前,她早将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地上的污泥浊水糊在她脸上,颇为恶心。
心头万分不忍,但她重罪加身,唯有苦肉计方能脱身,我只得冷眼瞧着。
她又朝我重重一磕,开始泪眼汪汪地求饶,说自己身世可怜,实乃被人胁迫,说自己永不再犯,只求改过自新,特别强调了她也曾舍身护主,算是有功,讨价还价一下尚有被原谅的资格。
我驻足听完她的哭诉,掂量着戏份以足,淡淡挥了挥袖子,停止了她的自残行为。
第二站见的人是弦茶。她斜倚在糙席上,一身白衣和隔壁那邋遢不堪、正扯过下衣摆捂头那丫头比起来,简直能算整洁如新。据说侍卫围了未艾堂后,发现她竟早已候在堂中,整个被捕过程未做一丝一毫反抗,堪称乖顺囚徒典范,害得一群本用来强行拖拽的侍卫好没用武之地。
我瞄了她一会儿,心道典范果然是典范,身在囚室还能摆出如此风姿,高明。走上前去,毫不迟疑占据了剩下那小半截糙席,同作高人状。许是我的高人气场撼动了她,她沉默了片刻,便道:&ldo;你是来兴师问罪的?&rdo;摆的是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清高模样,生生将我塑造成了得理不饶人的怨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