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屋的人将传话仔细交代完,留下一盒点心走了。平四郎自言自语道:
「究竟有什么打算?」
佐吉太年轻了。这么年轻的管理人,不要说以前有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深川北町每月轮值的管理人有六人,最年轻的少说都有五十好几,有的甚至年过花甲。管理人这个工作,没有老人家的历练与智慧,是做不来的。
凑屋也自有道理,称说找不着其他的人手。其因出在前任管理人久兵卫消失的情由。他与人结怨,杂院的年轻人太助便是为此而遭池鱼之殃,被人刺死。久兵卫认为若他继续待下去,保不定会发生更可怕的惨事,为了自己与铁瓶杂院住户的安全,他突然出走,销声匿迹。有如此危险的背景,自然没人肯接下管理人的位子。而佐吉尽管是远亲,好歹是自己人,好不容易说动佐吉,看在自己人的情面上,答应接下这份工作。所幸,深川的名主们也很体谅,同意聘用佐吉,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单纯,这便是平四郎有苦难言之处。前面所述的「情由」,并非全然属实。杀死太助的是他的胞妹阿露,久兵卫为了包庇阿露,才编出这段故事。平四郎和阿德都知道,杂院里也有不少人隐约察觉。众人心知肚明,却假作不知。
而直到眼下此刻,平四郎都还深信凑屋也明白事情的内幕,认为久兵卫一定会一五一十向主人报告。他是伙计出身,向来尽忠职守,对总右卫门忠心耿耿。即便是为了包庇杂院房客,也不可能不向主人禀报真正的原因便一走了之。
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平四郎不了解凑屋总右卫门这个人的脾气,搞不好,他一听久兵卫的话便会破口大骂,认为不管有天大的理由,包庇一个杀了人的女子万万不可,要久兵卫立刻将阿露交给町办事处。久兵卫为包庇阿露到底,不敢禀报实情。因此,凑屋相信了表面上的故事,确实为找不到新管理人而伤透脑筋‐‐又或者,总右卫门也了解真正的内幕,但不得不配合表面的说法,因而找不到新的管理人……
「看来事情可复杂了。」平四郎喃喃说道。
为了确认,他拿心盒来摇了摇。高级的木盒子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一看包装,是日本桥名点心铺的点心,不像有红包在内的样子。感谢您对我们租户的事情不予深究‐‐要不是凑屋没这份心,要不便是一无所知,自然无从谢起;再不然就是心存感激,但为人小气,舍不得送红包……
「不想了!」平四郎说。喂的叫了一声,拍手呼唤妻子,要她一道来吃点心。
点心相当可口,味道并不复杂,有一股窝心的微甜。
咱们且回到铁瓶杂院。
来了一个不该来的年轻管理人,究竟会引起什么样的骚动?平四郎着实好奇。明明没事,每天也三番两头往阿德那里或深川北町的办事处跑。
北町的管理人们无不大感惊讶,惊讶过后,紧接着是怒发冲冠。那模样不免令平四郎忧心。上了年纪的人情绪急遽起伏相当伤身。
「要那种年轻小伙子来当管理人?我家那不肖子都比他管用!」说此话的管理人有之;「这样镇不住住户的。」面色凝重的管理人有之。话虽如此,既然名主们都同意了,众人如何反对,也无法阻止佐吉的出任。
但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除了佐吉之外的六位管理人,决定不让佐吉轮职,理由是他暂时还不熟悉工作。事情底定,佐吉这方只是被告知结论而已,没有反对的余地。
「不过,他好像也没表示什么不满。」
阿德向平四郎说明。
「佐吉这个人哪,我看他还不晓得管理人该做些什么吧?一天到晚只会拿着扫把扫地。」
哦‐‐,平四郎抚着下巴。
「听你这么一说,巷子的确比平常来得干净。」
阿德狠狠瞪他一眼。「这里随时都干净得很。再说,扫地小孩子也会。」
阿德又继续抱怨,说那个人总是一身工匠打扮。
「要是出了什么事得穿外褂出门的话,他究竟打算怎么办?」
每当须排解纠纷或陪同居民诉讼时,管理人身穿「外褂」不仅意味着正装出席,同时也彰显了自己的公家身分,表明自己身为「町役人」的立场,令旁观者一目了然。然而明知如此,平四郎还是刻意开玩笑:
「用不着你担心,佐吉总有那么一、两件外褂的。」
阿德大大哼了一声。平四郎故作轻松地笑了。
「火气别这么大。佐吉会来这里,说来说去,也是为了阿露。她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