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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吃过了晚饭，狗子送上油灯来。便在自己屋里看书。可是窗子外面淅沙淅沙，已经下起很密的雨来：屋子里凉凉的，仿佛这盏油灯的火焰，都有些向下沉：只看了两页书，两只眼睛就要合拢到一处。屋檐下放着的瓷缸瓦钵。被檐溜打着，更是叮当叮当作声。自己正奉了先生之命，温习？尚书&iddot;禹贡》这一篇，便是白天，看了这书也要头痛，何况在这雨夜。本待睡觉。听听别间屋子里，书声还是嗡嗡不断，心里这就想着：宁可借一点事情来消遣，也不要先睡。想起玉坚今天供茶吃花生仁的事情，那是艳而已，自己可以做得比他雅致些：于是叫狗子燃好一炉子木炭。送到屋子里来。却把床底下一把铜铫子取出，让狗子用水洗刷了，上了水放在炉子上。自己将一把御窑黄瓷茶壶，两只绿玉杯子，都擦抹好了，放在桌上。再将书箱顶上一只小紫铜宣炉取下。加上了一撮香末。在里面烧着，然后在书箱小抽屉里，取出二三十根檀香细条子，用铜碟盛了，在香灰里面插了两根，再放到一边。听听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作响，这便亲自到玉坚屋子里去。把他请了过来=玉坚一进门。看到这种布置，就拍了手笑道：&ldo;雅极雅极！你不愧是个风流自赏的人物。&rdo;小秋笑道：&ldo;风流自赏则吾岂敢，但是不俗而已。&rdo;玉坚伸头看着，见桌上放了一本大版唐诗，又将手拍了两下道：&ldo;喂！你真风雅。&rdo;小秋道：&ldo;你听，外面的雨，下得这样滴答滴答。令人闷得慌，我想长夜无聊，烧壶水，清淡半宿，把这雨夜忘了过去。&rdo;说着话时，打开了自己用的小藤箱子，在里面取出个瓷器瓶子，两手捧着摇了两摇，笑道：&ldo;这是浙江人送的好雨前，我们自泡自喝，这岂不是好？&rdo;说着，泡上茶来，斟了两绿瓷杯子茶，二人分隔了桌子犄角坐下。玉坚慢慢地呷着茶，抖着腿吟道：&ldo;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哟！&rdo;说时，把那个&ldo;哟&rdo;字，拖得极长。小秋叹了一口气道：&ldo;你倒兴致很好。&rdo;玉坚笑道：&ldo;我不像你那样想做风流才子，遇到春雨，就要发愁。&rdo;小秋笑道：&ldo;你吃花生仁的那段故事，还没有告诉我呢，我能告诉你吗？&rdo;玉坚呷了一口茶，将手按着茶杯，凝了一凝神，才笑道：&ldo;告诉你也不要紧，你只是不要对别人说。就是这村庄头上，有一家子是花生作坊，炒了花生，就到街上府里去赶集……&rdo;小秋皱了眉道：&ldo;谁要听这些？你只说这个剥花生仁的就是了。&rdo;玉坚道：&ldo;总要从这儿说起呀。这老板有两个姑娘，大的十九，小的十七，我认识是这个大的。&rdo;小秋笑道：&ldo;倒为什么不爱小的呢？&rdo;玉坚笑道：&ldo;小的就不肯剥花生仁送我吃了。原是我到他家去买花生仁，他父亲说没有，她就是这样知道了我爱吃花生仁，后来，每遇到了机会，就送一包花生仁来。&rdo;小秋道：&ldo;你说得太简单了。&rdo;玉坚笑道：&ldo;其余的，就不足和外人道及了。你再说你的。&rdo;小秋道：&ldo;我不瞒你，我到现在没有定婚。虽然年年有人和我做媒，但是一提那种人才，就不太合我的意。&rdo;玉坚道：&ldo;你要怎样的人才呢？&rdo;小秋道：&ldo;我所想的人才吗？第一……那也无非是好看而已。&rdo;他口里如此说着，心里可就想着，玉坚这孩子，什么事都知道，可不能在他面前露了口风，所以他说过之后，把一个极普通的意思报告出来了。玉坚又斟了一杯茶，两手捧着，慢慢地呷了起来，然后叹了口气道：&ldo;可惜名花有主，不然，这倒是你一头好亲事。&rdo;小秋笑道：&ldo;那个十七岁的，你都不要，倒举荐给我呢！&rdo;玉坚笑道：&ldo;当然不是这种人。这个人许给你，不是很好吗？&rdo;说着，取过纸笔，写了两句《诗经》，&ldo;有女怀春&rdo;、&ldo;灼灼其华&rdo;。将笔放下，望了小秋的脸道：&ldo;如何如何？&rdo;小秋心里卜卜乱跳，正了颜色道：&ldo;你不要胡说。&rdo;玉坚笑道：&ldo;我真不胡说。先生在你背后总说，设若科举不停，你必是个翰林公，只是欠厚重些，恐怕不能做大官。他有个远房侄女，打算和你做媒呢。你看，他有这个心事，设若这位还待字闺中。你岂不是中选的？&rdo;小秋心里更跳得凶了，脸上如火烧一般，红到耳朵以后去。却故意笑道：&ldo;这是你造的谣言。不过，这位春先生有了人家。我倒是知道的。&rdo;玉坚也不作声，提起笔来，又在纸上写道。&rdo;骏马常驮痴汉走，巧妻偏伴拙夫眠。她的夫是个癞痢！&rdo;他写一个字。小秋看一个字，看他写完，用手拍了桌子道：&ldo;岂有此理！&rdo;玉坚正了颜色道：&ldo;你以为我是骂她的吗？我还是替她不平呢！&rdo;小秋笑道：&ldo;你也误会了，我说得岂有此理，并不是说你，乃是说这件事太岂有此理了。唉！人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唉！我们这班人都该死。&rdo;玉坚笑道：&ldo;看你的牢骚发到这步天地，真是可以！但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办成的好婚姻，这与我们什么相干，我们怎都该死呢？&rdo;小秋道：&ldo;你想呀！我们眼睁睁的看到这样的事，不能傲个古押衙起来救她，我们岂不是该死？&rdo;说毕，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梅手连连拍了桌子。玉坚笑道：&ldo;怎么样？我就说这个人可以和你酝一对，要不然，你为什么这样吃醋呢？&rdo;小秋道：&ldo;你这话不然，恻隐之心。人皆有之。&rdo;说毕，他无话可说了。玉坚也只是微笑。听了那屋瓦上的雨声，还是淅沙淅沙地一阵阵地过去。玉坚笑道：&ldo;你本是闷得难过，找我来闲谈解闷的，这样一来，你就要闷得更厉害了：&rdo;小秋的脸，兀自红着。玉坚笑道：&ldo;你说你有一番心事，究竟是什么心事。谈了半天，还没有说出来呢！&rdo;小秋双目紧皱，摇着头道：&ldo;不用提了。不用提了：&rdo;玉坚站起来，拍了他的肩膀道：&ldo;吹皱一池春水，于卿底事：天气凉了，我还要回房去加件衣服穿呢。&rdo;说毕，他就走了。

小秋坐在椅子上，半晌移动不得，只对着桌上一盏青灯，两杯苦茶，呆呆地发闷。听那屋子外面，雨声在瓦上，雨声在树上，雨声在檐下，雨声在窗户上，各打着那不同的声响，无往不添着他的烦闷。这一夜的雨声，算是他生平第一次听着别有风趣的了。

第五回读赋岂无由闻声下泪看花原有意不语含羞

李小秋听了这一夜的春雨，就生一夜的烦恼。那檐溜下面一滴一滴的声音，打在一只花盆的花枝上，瑟瑟作响，好像那一滴一滴的雨声，都打在心上，心里那种难过，犹如刀割一样。因为坐到深夜，两只脚既是很凉，那盏灯里面的油，也烧熬干净了。他觉一人静坐到天亮，又能想出什么道理，不如睡了吧。唐人道得好，春眠不觉晓，正是人贪睡的日子。何况小秋熬到夜深睡去，这更是在枕上睁不开眼来。睡意朦胧之中，仿佛听得有同学的书声，睁开眼来，人就突然地坐起。向窗外看时，两厢对菜圃的窗子，已经开着，那濛濛的细雨，虽然还是在半空里飞舞，但是天色却很明亮，想着时间已经不早了，披了衣服，就要下床。那斋夫狗子却已悄悄走进来了，远远地就向着他摇了几摇手，然后走近床边来，低声向他笑道：&ldo;李少爷，你不用忙着起来，刚才相公问我，我已经撒了谎，说是你不大舒服。相公哼了一声，好像不大追问，你就睡吧。&rdo;小秋正也睡意很浓，于是伸着手打了两个哈欠，又懒着身体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