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鲜少出门,上次出府还是两年前,颇有些山中不知岁月长的意味,见街上的什么都新鲜好奇,但又怕被巡逻的官差拿着了,也不敢乱看,径直寻了东城坊的位置过去。
一路上倒是奇怪,处处不见歌舞欢笑,人人低着头,盯着脚尖走路,房子铺子,一个个都挂上了白布。这样人人自危,她也不敢找个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也学着他们的模样,低头埋首匆匆走着。
晋阳城一共四个坊市,其中东城坊卖些廉价的杂货用品,穷人百姓们常去。
西城坊则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大多只晚上开放,酒肆茶楼,青楼教坊,夜里花树银花争相炸开,金桥玉锁,雕梁画栋,一派歌舞升平,盛世之象。
南城坊则绫罗绸缎,金器玉皿,有异域来的洋货,是权贵人家常采办的。
北城方因前几年被纵火烧了,至今凋敝着,鲜少人去,如今变成买卖奴隶的地方。
虞年年去的自然是东城坊,东城坊没有固定的商铺,大多都是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或者小摊贩推着摊子来摆卖。
虽她衣着简陋,半张脸也遮住了,但娉婷婀娜的身姿,还有隐隐绰绰露出的雪白皮肤,愈加引人遐想,无一不昭示着:是个美人儿。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话调戏,胆子大些的,最多多瞟两眼。
漂亮的女人,从来都是权贵的玩物。在晋阳,美貌的女子一般分两种,一中绫罗绸缎加身,是富人的金丝雀掌上宠,不会来这种穷酸地方。另一种则是富人权贵家豢养的家姬,虽然破落,但也动不得,敢碰一下,便是得罪了豢养她的人家。
总而言之,在晋阳,没权没势就少惦念漂亮女人,惦念了也不是你的,多看一眼,指不定明儿就有人来挖你眼珠子。
漂亮的女子就像昂贵的珠宝,珍惜的礼物,早晚要被强权者纳入怀中。
地上铺了层粗布,粗布上摆着一摞摞陶碗,用麻绳捆得结实,从一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摔不碎,摊主揣着袖子,一双眼睛打量她,摇摇手,“一个两钱。”
虞年年不常出门,以为世道不好,东西都跟着涨价,前年她买碗的时候,才一钱五个,她当初买了五个,碎了两个被偷了三个。
她咬咬牙,心想怎么洗衣服做苦力不见涨价,便咬咬牙跟他讲价,“三钱两个。”
她不晓得,若是世道不好,东西才便宜呢,毕竟都要养家糊口,朝不保夕,你低价不肯卖,有的是人愿意卖,货全砸手里了,回头便等着哭吧。
“成。”摊主利落的应下。
虞年年松口气,心里又跟堵了团棉花一样难受,‘遭了,她亏了。’
她不清楚外面世道,却不代表她是个傻子,这么痛快就能讲下来,莫不是提前就在诓她,便摆摆手站起来,“算了,我不买了,去别处看看。”她钱也不多,做不起冤大头。
摊主一急,赶忙就拉住她,“你这小娘皮耍人,说好价又不要了,当我好欺负呢?不行便拉着你去见官差。”
他拿捏像虞年年这样人的死穴拿捏的准准的,家姬没有“验”,怕见官差的。
虞年年涨红了脸,觉得吃亏,但却没办法,她不敢见官差,怕被抓住,又脱不开摊主的纠缠,只好从手帕里拿钱出来,想着下次出来带慕容澹,他力气大,怎么也能震慑。
旁边的商贩一见,便想着一会儿这小娘皮买什么都适当提提价。
钱还未过去,便被人拦下了。
来人有一双细皮嫩肉又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上的衣料在阳光下流动着水波样的光泽。
“旁人家一个钱能买十只碗,怎么你家碗是加了金箔烧出来的?要两钱一个?”
声音也动听,清朗的紧。
虞年年眼睛扫过他,生得十分周正,唇红齿白,乌发白面,是个俊秀的年轻男子,看家世不错,不知道掺和在东城坊里做什么。
但好歹是个热心肠的恩人,虞年年忌惮他身份,怀有戒心的同时,不免感激。
摊主贼眼上下一扫,便知道这人得罪不了,于是迂回着道,“买卖是双方的事儿,这小娘皮自己说两钱三个的,郎君不要掺和。”语气柔和了不是一星半点。
年轻男子弯唇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眼睛都成了月牙形状,从怀里掏出只青铜令牌,在摊主面前晃晃,“什么不要掺和?”
虞年年不认字,自然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瞧着那摊主瞳孔都缩成一条,想必是个厉害人物,又担心自己被发现没有验,心跳得飞快。
因南北通货,交易时常有不规范现象,为平衡市场,校量货物,便产生了平准署,其中最高掌管称平准令,专门监督交易贸易。
“平…平准令……”他牙齿打战,此话一出,周围俱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历来官职由贵族垄断,举荐优秀族中子弟出仕,一个家族盘根错节,在朝堂上根基深厚,早年皇族都要受制于他们,甚至年纪轻轻担任丞相的也有,所以没人怀疑这人看着面嫩便身居高位的真实性。
虞年年想了想,便要跟着一起跪下去,被男子一把扶起来,笑眯眯的,“大家起来便是,本官又不会吃人。就是今儿突发奇想,来各个市坊转转,看有没有不乖的,没想到本官如此勤勉政务,竟然还有阳奉阴违,不听话的人呢。”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依旧带笑,语气轻快,“真是让本官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