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ot;这无疑是说,曾国藩兄弟如不知禁忌,就难以&ot;永保勋名&ot;,&ot;长承恩眷&ot;了。真是寥寥数语,暗伏杀机。
曾国藩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和历史知识,熟悉历代掌故,当然能品出这些话的味道,掂出它的分量。何况,曾国荃确实非常骄傲,以为攻陷天京全是他一人的功劳。后来曾
国藩对赵烈文说:&ot;沅浦之攻金陵,幸而成功,皆归功于己。余常言:&ot;汝虽才能,亦须让一半与天。&ot;彼恒不谓然。&ot;因而,攻陷天京前后,就成为曾国藩思想上最紧张的时期。他心里很明白,如何处理好同清政府的关系,已成为能否保持其权力和地位的关健,而正确认识并摆脱自己目前的这种政治处境,则是他面临的迫切问题。
曾国荃在功名事业渐趋全盛的时候,还存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心念,这与曾国藩的忧谗畏讥、常怕盈满的想法,恰成强烈的对比。所以曾国藩在写给曾国荃的信中,要曾国荃时时以此为戒,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切实实践。他在这些地方看得破,认得清。所以他在一开始就有这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戒惧心情了。
他在削平太平天国之乱,湘军声威达于极盛之时,毅然以&ot;湘军作战年久,暮气已深&ot;为理由,奏请裁湘军归乡里,明白表示无挟军权以自重的态度。至于湘军的遣散,远在攻克金陵之前,曾国藩兄弟就曾经有所商讨。而非曾国藩个人的最先主张。
裁军最早的动机,当在同治三年正月,金陵合围之后,因为胜利在望,此时已可开始思考善后问题。曾国藩在2月初2日致曾国荃信中,确已透露。曾国荃则表示速裁全裁,
也与当时郁愤的心情有关,在曾国藩家书中皆可找到二人裁军的蓝图与构想。
金陵克复之后,钟国荃坚辞任官,申请回籍休养,所部必需裁撤是自然之理。只是曾国荃先行回籍,而裁军之事,则留与曾国藩料理。至少可见,湘军之裁撤与曾国荃的引退
有密切关系。
至于遣散湘军,从曾国藩一方面的考虑,可简约地做几点分析。
其一,战后遣军,为用兵常规,原为境兵将帅所需考虑。这是根本。
其二,曾国藩既居高位,又建大功获祟爵,原已忧畏权重,岂可久掌兵权,徒增谗忌。遣散湘军,正所谓保泰持盈之计。
其三,湘军合围金陵。成功在望,反而使神忌鬼瞰,曾氏兄弟实已陷于群疑众谤之中。功成之后,更要解兵权以释嫌怨。
其四,金陵城破,湘军将校饱掠钱财,非常想返乡置产,斗志已懈,锐气全消,使曾国藩吁嗟于湘军暮气之深。此乃亦不得不裁。
其五,湘军所恃军饷,主要依靠湘、鄂、皖、粤、苏五省厘金,军务完竣,各省纷纷要求裁撒厘局。军饷无所出,无以维系庞大军力。
其六,曾国藩既知湘勇不可复用,而与李鸿章相商,淮军补湘军的弱点。淮军得以不载,固然是应曾国藩的需要,也是李鸿章所希望的。淮军竟然能够不加遣散,因为李鸿章
第69节:第六章曾国藩的进退之智(12)
自有运用经营之法,并非故违国家定制。
总而言之,曾国藩毅然裁撤湘军,实际上是完全为应付那群反湘军派而不得不如此的。
曾国藩早已知道,那些清军将领自己不行,最忌才能,早已讨厌曾国藩这班书生风头太健,常想惩罚一下他们。清军中有一位高级将领,名叫胜保,海战必败,每败必保,时人称之为&ot;败保&ot;。他最讨厌曾国藩兄弟。蔡寿祺跟败保最
久,所以他首先弹劾曾国藩。曾国藩先裁湘军,以免授人以柄,就是这个关系。
还有一个比反湘军振力量更大的运动,就是湘军造反运动。反湘军派除弹劾外,又由军机处命令曾国藩,呈报历年经费开支帐目。这等于要湘军的命。打了十多年烂仗,你们不发军饷,由我募捐抽厘,七扯八揍,勉强开支过去。这一笔烂帐,请问如何报销?
湘军将领听到这一消息,无不义愤填膺,决心造反。曾国荃、左宗棠、彭玉鳞、鲍超四人,召开了玄武湖会议,议决肃清君侧。此议虽被曾国藩压下,而湘军将领反清情绪,仍没有消除。曾国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毅然裁兵,这也是一个原因。
在裁军上,曾国藩的计谋手法,自是超人一等。他在战事尚未结束之前,即计划裁撤湘军。他在两江总督任内,便已拼命筹钱,两年之间,已筹到500万两。钱筹好了,办法拟好了,战事一告结束,便立即宣告裁兵。不要朝廷一分钱,裁兵费早已筹妥了。
裁兵经费筹妥了,裁兵办法拟好了,只等胜利的到来。同治三年6月16日攻下南京,取得胜利,7月初旬开始裁兵,一月之间,首先裁去15万人,随后也略有裁遣,人说
招兵容易裁兵难。以曾国藩看来,因为事事有计划、有准备,也就变成招兵容易裁兵更容易了。
裁去多少?曾国藩不是傻瓜,不会一次裁光。最高的估计,大概裁去二分之一,约3万人左右,剩下来未裁的还有3万人。这3万人,一部分由曾国荃统率。光绪十三年,我们还可见曾国荃有关湘军的秦议。一部分由左宗棠带往西北去了。一部分水师由黄翼升统帅。其他中下级干部,转入淮军去了。
实际上并未大裁特裁,清廷如果逼得太急了。曾国藩的手下有的是兵,要蛮干,大家蛮干,要曾国藩做年羹尧,他是不干 的。
但是,军可裁,官不可不做,曾国藩在领兵作战时,一再请求回家为父母服丧终制,而战事终了后,何以从不提及此事,这点仍和他的忧畏有关。
曾国藩在削平太平天国之乱后,皇帝封他为一等毅勇侯,世袭罔替。他是事实上的湘军领袖,凡是湘军出身的将领,无论是执掌兵权抑或出征疆场,都视他为精神上思想上的领导者,而湘军在裁遣之后,被藏者多至数万,功名路断,难免有很多人感到心情不满。
曾国藩如果在此时请求解官回籍终老,皇帝当然不能不接受他的要求。但如他在回到乡间之后,以一个在籍乡绅的地位,忽然为一群图谋不逞之人所挟制,并奉之为领袖人物,即使曾国藩知所自处,而对清朝政府来说,也仍然不是保全功臣之道。如果清政府怀有过人的恐惧,曾国藩之辞卸官职,正表示他有不愿继续为朝廷效力的意愿,那就更容易发生不必要的猜忌了。
所以,曾国藩在此时一方面自动解除兵柄,一方面更留在两江总督任上继续为清政府效力,决不轻言去留,无疑正是使清政府绝对感觉放心的最好办法。试看他在两江总督任内因奉旨剿捻而不以劳苦为辞,逢到军事失利,立即趁机推荐李鸿章自代。亦无非仍是远权势面避嫌疑的做法,不过在表面上不太显露痕迹而已。至此,我们当然要相信曾国藩之功成不居与远嫌避位,正是他的一贯作风了。
曾国藩说:&ot;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ot;这确是帝王专制时代的残酷现实。
所以曾国藩大刀阔斧裁撤湘军,高官却仍然要做,这也是消除清廷疑忌的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