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业问旁边常年跟随自己的吕伯。
吕伯点头道:“迎回来了,听说天水付家的人去金城境内伐木的时候看见了。”
王业喟叹道:“礼货准备好,总要谢谢人家。”
王业心里五味杂陈,于政治上考量,最好是尸体谁都不去动,逼着太子给奉回来。如今尸体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付家人手里,自己这一方,便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但坦白讲,无论付家图的是什么,于情,他的心里只有感激。
王业低头看了看山脚下沿着漾水蚁行般忙碌的部下和各家浩浩荡荡前来送行的车马,紧张的事态不允许他悲伤太久,终于,王业长叹一口气:“回去罢。”
吕伯应着,准备抱槊陪主人下山。然而王业走了几步,忽然将长槊拔起,力道之狠戾,连同四周那些模糊的湿气都轰然退开。
旋即,一声长啸回荡在山谷之间。
王业下山了,几个亲卫懵懵懂懂地跟着,只觉得老将军仿佛忽然老了许多。王业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依旧虎步行入帐中。没有了崮山的氤氲霞蔚,他又变回了那个理智又老道的阴平侯,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将面对一场更大的麻烦。
送行的人家络绎不绝,众人陆续请入营帐,王业的长子王济已应承了好一会。益州罗氏、常氏等两大豪族皆派嫡支子弟前来拜会,更有蜀国谯夫人的弟弟谯显宗前来致哀。除却这些人,以往有交情的,没有交情的,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人家都来了。
席间的茶水喝的有零零半半,这些人已经在此处坐了好一会,见王业入营帐,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含泪陈情,怒诉陆氏中书祸乱行台,谋害宗族子弟。
“陆氏妖佞,以南人之身恬居台臣,践踏我益州世族,视阴平侯于无物,恳请阴平侯出行略阳,为我乡人发声,莫使那貉子得势张狂。”
王业当然明白,这些人如此踊跃,如此愤慨,一切皆与王泽无关。除了期望他救出那些子弟之外,便是要他出头,驱逐行台的陆昭,给予陆家当头一棒,而后好由得他们将这些空白的势力与权位一一瓜分而食。
王业赶忙扶起众人,面上虽然感泣,但内心却苦叫连连。太子的处理方式已摆明了告诉各方,不要酿成什么变动,谁也不要借题发挥索要无度,简言之,就是要维护陇右以及行台的稳定,从而迅速拿下凉王,为反攻长安做准备。这是大势,任何想扭着太子的意愿做事的,最终都会被清理掉。早先,那个吴中貉子陆中书在王叡拿下长安的时候,不也是干认了一回,转而运作孔昱来打王谧的主意么。
如今两方都算有默契,后续自己这一方则是看王泽之死能够发挥到多大的程度,而陆昭那一方则是要极力把这边的价码按到最低。至于王泽是怎么死的,在漫如洪水的时局中,不过一片树叶那般微不足道。如果各方能由此契机,将原有的乱局拨回正道,从而再得以利惠,那王泽之死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重于泰山。
可是如今,这些乡人受利益驱动一窝蜂地赶过来,无疑把乡怨和物议拔到了最高点。一旦他坐下来和陆家谈点什么,亦或是仅仅摆出一副想坐下对话的姿态,只怕落在这些人眼里,反倒成了后继乏力,软弱无能。他现在最希望的便是陆昭自己找上门来,他也好关紧大门好好谈。
于是在送走这些宾客后,王业叫来王济,嘱咐道:“尸体既然已由付家人送回,倒也不必让他们紧往汉中赶。索性我要在略阳呆上几天,让他们在略阳武兴督护府门口设一个路祭棚吧。”
说完,王业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如今他是否能成功进入略阳,还要看太子的意思,剩余的部分变要看他的孙子王叡能在陇右和三辅打开什么样的局面了。
吴玥自崇信县出来,带着那兜子不少的黄金,眼见着王子卿勒令将崇信城封了个干净,扭扭头,带了随后的几个弟兄快马下陇。崇信县令之后的晋升之路他一眼便能够望到头,太近了,官撑死了也就能坐到现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王子卿,外表光鲜的世家公子,手段狠戾得那叫不是个东西。
果然走了不到半里,城内便有几人慌忙逃出来,像是旧县令的亲戚。“死了,刚开门就杀了。”
说者仍心有余悸,“可惜了大舅,当县令还没个两年。”
听者邈邈:“这有什么,只怪他投错了胎,要么姓王,要么姓陆,这年头你就算姓个吴,那都差点意思。”
吴玥牵着马闷在一边,见周围的兄弟几个大有不满地看着那些人等,兀自冷笑了一声,悄悄对众人道:“这么好的机会,不一起升个官发财?”
几人闻声了然,于是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渐渐向刚刚逃出来的一行人围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