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去作灯谜了。”
魏帝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望仙殿,“你也快去吧。”
待身影远去后,魏帝从袖内取出一支锦匣,对身边的刘炳道:“让你的人带给太子。就说朕……朕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无视于贺存的寸步不离,元洸在未央宫内逡巡许久后,终于在刘炳的指引下前往望仙殿题灯。贺存则留人在殿外守候。几名小内侍正提着桐油匆匆行走,殿外架了一个由数百只抄满佛经的宫灯组成的大船,眼见要下雨,小内侍们需要尽快在宫灯上在涂上一层桐油,用以防水。
大殿内,已经题好字的宫灯整整齐齐地在南墙窗边码了一排。案上是众人写好的灯谜,左边一摞已经誊抄完毕,厚厚一沓,右边还剩下寥寥数页。桌上杂物纷乱,不过是金丝绳尺,象牙裁刀,几个小侍女守在一旁,还在用托盘里的珠花修饰着最后几盏灯。因为得让墨迹干的快些,窗户大多敞着。
陆昭坐在案前题字。她早已换下章服,穿上了宴席的衣裙。珠玉与瑰宝由乌鬓轻轻捧起,瑞兽青烟缭绕,云裳襟带如晚雾一般荡漾其中,偶尔露出难以窥得的一抹雪色。望仙殿里自望仙,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落在元洸眼中,便可满足世人对仙人风流韵致的所有想象。
元洸悄悄走到陆昭身后,冷不防的将彤管从她手中抽出,扔到一边,道:“也没剩多少了,且让她们抄去。咱们说会话。”
说完,便命一众人捧了做好的宫灯下去。
陆昭被夺了笔,索性转身坐定,也不说话,却看向窗外。如今天色已晩,远处的数盏孔明灯璀璨如星,只是偏偏风向不好,那片明黄的灯光在陆昭黑色的眼眸中,越来越远。
元洸道:“你是头一次在我们的皇宫里看灯,其实年年都是如此,那灯从不飘到宫城里,想来也是极有灵性。你往年在家里看灯,想必与这里不同罢。”
“倒无甚不同。”
陆昭忽开尊口,容色平淡,“一灯照隅,万灯照国。不外如是。”
元洸听她如此说,不免笑意更浓,略起身坐近了些,看着她的侧颜,被层层霓纱托着,愈发可怜可爱,因道:“你知我素来厌恶沙门佛事,却要故意说这些禅语。”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是不生气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元洸忽然侧头问道:“控制住了丞相府,你们打算怎么做?”
陆昭将案前杂物一一整理妥当:“找个机会,把你送出城。一应文牒已经准备好了,刘炳会交给你。出城后,你走函谷关,去洛阳。我想王叡会接应你的。”
“哦,你对他倒是很了解。”
元洸淡淡一笑,左手悄无声息地捉住了陆昭的右手。
陆昭躲也不及,挣也不脱,皱了皱眉:“他在中书叱咤风云了这么些年,若要入京,早就满城轰动了。”
元洸听了,点了点头:“他会来接应我。原是要节前回去的,只是眼下尚有一事还未了结。”
陆昭觉得他并非话外有音,便顺着说:“丞相府已被围住,你要杀人泄愤,为母报仇,我二兄应该不会拦着。”
元洸只是摇了摇头:“我阿娘并非因个人之恶而死,贺祎、薛琬、保太后这些恶人就算杀掉,也会再冒出一批新的。恶人是杀不完的,因为这个世道仍是其滋生的土壤。”
“杀不杀丞相,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元洸却想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我只想和你一起过个节。”
陆昭只觉得加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但依旧平淡道:“不管你杀不杀丞相,你都必须要走,晚宴结束前,崔谅就会攻进长安。”
“那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炽热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眼睫上,打断了陆昭接下来要劝说的话。
陆昭不语,目光漫不经心地避开了对方,最后落在自己左腕的伤疤处。若仅仅被刀割过,便不足以成为伤疤。它因业火炙烧,经历剧痛而有之,未经呵护而生之,在无数次尝试治愈后却从未平复,因此存之。
已不必再等她说出那个“不”字,元洸轻轻搬过她的脸,第一次,目光褪去了秋露的颜色,不再柔美,而是包含痛苦,无尽无休:“昭昭,你在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