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眼波凉凉,呛了回去,“怎的,我就空手去,你还敢把姑奶奶扫出来了?”
“欸你——”
辛扬就要放下酒坛子来收拾她,被温灵均拉住了,才哼哧哼哧地抱着坛子转身走了。
温灵均向两人拱手抱歉道:“顾侯爷、夫人见谅,明日请一定赏光,也……莫要客气,二位能来就是灵均的荣幸。”
“你敢!看小爷不给你扫出门!”辛扬耳朵动了动,哼着鼻子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
“你看你看,跟只骄傲的孔雀似的,就显摆他有毛怎么的!”辛越瞪着那只得瑟的公孔雀离开的方向,思考着上前一记送他直达山脚的可行性有多少。
顾衍点头,跃跃欲试:“为夫替你拔了?”
“……”辛越有些为难了,“那不成山鸡了,往后还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他。”
“他也不像看得上姑娘的。”顾衍反讽。
辛越拉着他往亭子边走,摇头晃脑:“非也非也,他是不像看得上人的,得是温灵均那般的神仙样儿……”说罢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说来也奇怪,他待温公子确实是有礼许多,竟还晓得要起面子这等缥缈虚无的东西来了,我们家不会真出个断袖罢……大伯非得打断他两条腿不可。”
“听说辛学士家九代单传?”顾衍牵着她往亭子上去,随口问道。
“是啊。”二人在亭子的美人靠上坐下,刨了会泥坑有些累,辛越干脆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二人同下两江盘查税赋一事,同僚情谊要好些也是有的。”顾衍说道,“不过,若是哪日大伯需要军棍砍斧一类,请他务必莫要见外,定国侯府别的不多,十八般神兵利器应有尽有,没有现打亦可。”
辛越低笑出声,不过片刻便坐直了身,认认真真问:“温灵均是好人吗?”
顾衍皱起眉,有些不悦,又伸出手环住她的肩,将她的头往怀里带了带,才满意了,说:“不是。”
辛越的问题问得笼统,人好与坏,实是受许多不可控因素影响,如情境、时间、事件、对象,不过温灵均,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沾不上一个“好”字。
“嗯?”辛越怔住了,又从他怀里挣出来,“他有问题?”
“是。”顾衍叹气,直接将人横抱起。
“做什么?”辛越惊呼,挣扎着就要下来。
顾衍皱眉,“别动。”
三两步将她放到了马上,自己也跨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坐在马上,慢慢地在山间小道上踱着。
辛越还在拧着眉头,想了半天,辛扬看着精明似鬼,其实是个糊涂蛋,她怕他被人卖了还乐呵呵操心没卖得够本。
“别皱眉头了,”顾衍低头拿下巴贴了贴她的发顶,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她的脸色,眉头估计都拧成了麻花,“温灵均这人,复杂得紧,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害天害地,不会害辛扬,放心了?”
“顾、衍、”辛越咬着牙,她处事向来风来火去,直截了当,不似他这般,天都压到头顶了还那样一副沉静稳当的样子。
她私以为自家百般不靠谱的兄长终于有了个持重知礼的好友,能将他从纨绔矜贵的歪道上扭扭正,不成想竟有两人双双歪到天边的势头,当即道:“辛扬就是个作天作地的,再碰上个害天害地的,这还得了!”
“那……”顾衍也不知道辛越想如何,控着缰绳让马儿越过一条窄溪流,试探着说,“我管管他?”
辛越梗住了,一口气软了下来,丧眉耷眼,“别,让他自己过吧,好坏你别让他丢了命就行。”
“好,”给辛扬扫尾巴,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他轻声说,“放心,温灵均现在还在给吏部办事,年后我将人留在吏部,放在眼皮子底下,随他们闹,也翻不了天去。”
“吏部?”
“嗯,他算盘打得好,这两年每到年底我都会请他来吏部坐镇个把月,能给吏部那帮人省不少事。”
辛越恍然,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个打算盘。”
不过这么一个清风朗月的温润君子,拿着一把算盘噼里啪啦算账,真是有种违和的美感。
辛越累了,把整个身子都窝在身后顾衍的怀里。
今日天朗气清,烈风饶了青松绿叶,带出沙沙的低吟,和着马蹄的踏哒声,催得人心神越发沉静,不知不觉便闭上眼。
再次醒来,已经在书房榻上了。
她睁开眼,怔然望着屋顶半晌,在虚幻与清醒之间徘徊了一番,近日她颇有些喜欢上这种半蒙昧半清明的复杂感觉,好似一身可处两界。若是当作每个梦境都是此身分出一丝灵魄往别处界面神游一番,这一世数十载,便有同多了千许遭遇。
怪道有人一朝顿悟,谁知梦里身是客,倘有一丝可为明镜,以己为鉴,当也是一份造化。
此刻她就很有些顿悟的感觉,方才梦到了青青竹林,春意阑珊,此刻思绪很快就偏到了晚间吃个什么口味的冬笋好。
顾衍坐在桌案前,写完最后一行字,默然瞧她出神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