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泫捂着脑袋,英气勃发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尴尬,嘿嘿笑道:&ldo;还以为白水川那地方太过凶险,号称神仙难度,王爷压根没放心上呢‐‐谁想秋袭也是拾人牙慧,走王爷先行一步的旧棋。&rdo;
王爷禁不住摇头,显然对这个蹩脚的奉承很是受不了。
空山中忽然传出极为清脆的马蹄声,抬头便看见对面山路上一马飞驰而来。侍卫们谨慎地扣紧了刀兵,直到那马上的人影逐渐清晰,方才稍稍松了口气。也是王爷带出来的侍卫,打扮一如普通江湖人士,显然是去打探消息的。
&ldo;启禀王爷,秀泽郡失陷。&rdo;侍卫利落地翻身下马,跪禀道。
仗着前面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秋绶要塞,秀泽郡原本就没什么兵力驻防,纵然城墙坚固,无人坚守也是徒然,一旦兵临城下,失陷是必然的事。如今消息传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震惊,我仔细打量云浅月的神色,他却似乎仍旧沉浸在追忆之中,满眼的清冷惘然。
柳泫看了王爷一眼,若有所思地问了句:&ldo;如今在秀泽郡的秋袭军大概有多少人?&rdo;
侍卫回禀道:&ldo;不足两万。&rdo;
&ldo;何人领兵?&rdo;
&ldo;打的是&lso;云&rso;字旗。&rdo;
柳泫有些吃惊了,他驻防西南数年,虽然总在扮演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对秋袭动向也是十分留意。秋袭几名有些才干的将帅他必然有详细资料,惟独这个近年忽然窜起的三军主帅云浅月,连我在王府的密报上都很少找得到资料,柳泫所得到的消息显然也不会更多。
如今知道留在我们身边的刺客潜云就是云浅月的,大约便只有王爷与我两个人。现在柳泫惊闻&ldo;云&rdo;字旗出现,自然以为攻陷秀泽郡是云浅月在坐镇指挥了。头一个碰面便遇上敌军的神秘主帅,柳泫显得有些兴奋,他疾步回到自己马匹旁边,从马褡子里翻出一张西南地图,仔细看了许久,又是摇头又是微笑。
王爷挥退了探子,朝柳泫吩咐:&ldo;把东西收起来。该起程了。&rdo;
柳泫捧着地图,一脸渴望跑到王爷身边,指着地图上白水川的所在说道:&ldo;王爷当年既从白水川走过,该知道那地方凶险。一天之内从白水川过来两万人已是极限,何况秋袭奇袭秀泽郡,无非就是想要借尚阳城的兵力,成合围之势打击秋绶要塞,令单大人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既是奇袭,必要瞒过我方耳目,所以,他们并不敢光明正大自倚飒城派兵,由此可以判断,在短时期内,白水川应该不会再有驰援。&rdo;
王爷好整以暇看着他,并不给任何意见。
柳泫继续说道:&ldo;适才探子说,秀泽郡的秋袭军大概就有两万人,也就是说,仗着白水川的天险,秋袭相当自负,留守的兵力不会超过三到四千。如果我们抢下白水川,切断秋袭右路军的南面退路,再有秋绶要塞的西南面防守,就轮到我们关门打狗了‐‐届时就算秋袭反应过来往白水川增派兵力,天险在我方手中,再叫他鼻青脸肿一次。&rdo;
&ldo;纸上谈兵,想当然尔。&rdo;王爷冷冷浇了一盆冷水。
柳泫讪讪屈膝,垂首不语。一个&ldo;纸上谈兵&rdo;,显然让他很是难堪。信鹰恰好在此时飞来,落在王爷肩上,王爷取出信鹰中的纸笺,看过之后便付之一炬,含笑看着柳泫,笑道:&ldo;倒是本王错了。你这纸上谈兵的想当然,居然丝毫不差。&rdo;
柳泫很是兴奋地抬头,急道:&ldo;白水川果然没有重兵防守?!&rdo;
王爷淡淡一笑,道:&ldo;比你预计的更少。顶多九百人。&rdo;
&ldo;那我们……&rdo;柳泫已经摩拳擦掌地跳了起来。
不同于柳泫的激动,王爷只是一脸遗憾地宣布:&ldo;我们只有五十个人。&rdo;眼见着柳泫兴奋的神情逐渐枯萎,王爷又很是玩笑地朝他说道,&ldo;不过好在这五十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攀岩踏水最是拿手,杀人放火也不含糊,偷偷摸进白水川,该是不成问题的。&rdo;
柳泫仍旧垂头丧气:&ldo;……爷您别逗我玩了。就算拿下白水川没有减员,可是五十个人怎么守得住白水川?&rdo;
王爷笑道:&ldo;原来你也知道五十个人守不住白水川?&rdo;
柳泫讪讪道:&ldo;老以为背后跟着十万大军了。&rdo;
不知为何,王爷心情竟是出奇的好,一笑说道:&ldo;别一副憋着气的模样。夜流霜奉命带兵来取白水川了。这战局变幻万千转瞬即变,若是秋袭右路闻讯回防,夜流霜未必跑得过他。南征主帅有令,让咱们伺机先抢白水川。&rdo;
南征主帅,说的自然就是若水。王爷极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开这样的玩笑,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爷挥洒自如的轻松神色,心中只是暗暗不解:东北兵变了,王爷反而还心情大好?……想想也不奇怪,夜平川一直都是王爷的心病,迟早是要感染化脓的,早一步病发,早一步诊治,好过拖拖拉拉牵肠挂肚。
如今惟一担心的,便是颜知将军的处境吧?可从昨天岑轻衣带来东北兵变的消息,王爷便没有对东北有任何进一步的举措,甚至连提都不曾再提及。这是太笃信颜知将军的能力,还是仍旧打着一脚绊在东北,迷惑秋袭的算盘?
白水川在牟州以东,离着秀泽郡大约有两百多里路程,以马代步,午后便可进入白水川地界。柳泫没多久便拉着我衣袖问我要冰魄丸。他戴着银质面具,只能看见他半边面容,但也足够看着他满眼疲惫了。我稍稍勒住马,原本想把药瓶一起给他,想想却又停了手,只取出两颗冰魄丸递出。
王爷也在此刻勒住了马,一把抓住柳泫手臂,将他抱到自己身前。柳泫还未及说话,手中的两颗冰魄丸就被王爷顺手接过,捏在掌心。冰魄丸的凝练方法原本是王爷写给我的,因此王爷只轻轻一嗅便能轻易辨认出来。眼见很是厌恶地那两颗晶莹剔透的药丸捏碎,皱眉望向我吩咐道:&ldo;以后少给他吃这个。&rdo;
看得出王爷的坚持,柳泫不敢吭声。其实我想法和王爷一样,药终究是药,吃多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何况是透支体力的药物。他不吭声自是最好,我恭敬垂首应是,趁王爷不注意时对柳泫扮个鬼脸,他毫不示弱地冲我重重了哼了一声,引来王爷侧目。在王爷灼灼双眸注视下,柳泫将脑袋埋在王爷怀里,嘴角犹挂着一丝微笑。
得快乐时且快乐吧。这样的日子,注定要落得粉身碎骨下场的,不是么?默然将药瓶揣入怀中,我轻轻鞭马,跟上众人速度,已不再去看柳泫孩子气的受宠模样。枯冷十多年的心肠,没法子保全若水,更没法子安慰柳泫,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女,无法改变任何。
王爷再次下令下马休息时,已经接近午正了。一路疾驰颠簸,柳泫居然也能窝在王爷怀里睡得又香又甜,不禁让我大是感叹。詹雪忧一直与云浅月靠得极近,显然是惟恐他又搞什么&ldo;希奇古怪&rdo;的花样出来,云浅月倒是一贯的倨傲安静,只是目光偶然在王爷与柳泫身上,带出的意味却很有些艳羡。
叶弦一路上都与我走得十分亲近,此时取了干粮送过来,便和我坐在一起聊天。侍墨伺候在王爷身边走不开,侍书得闲便拎着水袋过来凑热闹,叶弦从前便看了不少小说传记,寻思着拣了几个有趣的说给我们听,直把侍书笑得呛了水,吭哧吭哧地咳嗽起来。
王爷那边安静得很,吃了些干粮之后,王爷便命人取出地图,和柳泫打量着周遭地形,说的都是潜入白水川的事情。我这才开始注意着四周的环境,向东边望去,远处已是绝峰峭壁,一众地糙木凋敝,甚是苍凉。想来不远处便是白水川了。
当初牟塞之变,我和若水都被困在汀兰城,王爷引兵穿越白水川、奇袭倚飒城时,我并未跟在王爷身边,因此对这里很是陌生。叶弦则不然,牟塞之变时他一直随侍王爷身边护卫。说起当年奇袭倚飒城,他眼中带着浓浓的伤痛。
&ldo;记得涵歌吗?&rdo;叶弦目光留在白水川苍凉的山壁上,带着缅怀,&ldo;莫涵歌。也是从前晴好斋的侍卫,很喜欢笑,喜欢胡闹,死的那年才二十四岁……就在前面的山涧里,摔死的。&rdo;
莫涵歌么?……印象中闪过一张脸,细小而亲切的眼睛,清瘦带笑的面容。那时候,镇日憋在晴好斋,无聊得浑身都长了蘑菇,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侍卫哥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若水,带着我们溜出宫去吃云吞,买泥人,看杂耍……
是呵,他就是死在白水川的,中箭之后摔落山涧,尸骨无存。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我就忘得这么干净了么?……禁不住涌起自嘲的笑,我,果然是枯冷心肠,好生无情呢。
心念却是一动,叶弦也是在莫涵歌去世之后,方才被贬为低等侍卫的吧?难道叶弦的被贬竟然和莫涵歌的死有关系?晴好斋的侍卫在外面确实是威风八面,可牟塞之变时,王爷当时极倚重的将军也殉难了不少,王爷会为一个侍卫逐离叶弦?当年的事究竟还有多少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