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先生似乎想起什么,去架子上看了一眼,拿了一套茶具出来,他让老林带出去都洗干净。房间里茶案依旧,都是过去现成的东西,只是华先生从不亲自动手,他只坐着看。
老林替他煮水烹茶,整个过程没人出声。淡淡的大红袍,迎着华先生手上那串珍贵的鹿血沉香,香气一阵一阵钻过来,冲淡了一夜杀戮。
谁都没想到,到这一步,他们几个人还能坐在茶案前静下心,仿佛开口还能叙旧。
老林把茶泡好,依次备了杯子,第一杯自然先给华先生,但他却伸手指指陈屿,说:&ldo;他如今才是会长。&rdo;
陈屿站得更直,恭敬地低下头,仍旧和过去一样,怎样也不肯接。
叶靖轩没什么兴趣,直接说:&ldo;我不喝茶,不必了。&rdo;
只不过顺手一杯,可华先生却忽然说:&ldo;你喝不喝是一回事,接不接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这道功夫茶的顺序,有头有尾,不能乱。&rdo;
陈屿赶紧伸手拿过去,叶靖轩终究让了一步,同样接过茶杯。
华先生自己却根本没有喝,只低头看了看,回身就和老林聊起来:&ldo;换个密封罐吧,不然味道都跑了。&rdo;
老林点头,恭谨地说:&ldo;我去收拾。&rdo;随后又安安静静退出去。
房间里突然冷淡下来,华先生眼看他们都喝了一口茶,这才想起他们两人的事还悬着没解决,于是他说:&ldo;各让一步,叶靖轩,你带你的人回南省。陈屿,你从此不要过问那个女人。&rdo;
陈屿永远沉不住气,捏紧茶杯就说:&ldo;那祸水不能留!她知道太多敬兰会的事,而且芯片……&rdo;
&ldo;如果芯片还在阮薇手上,完全可以当做自保的筹码,她就不会明知你要她的命,还跑回来送死!&rdo;华先生终于有点不耐烦,甩手将十八子放在茶案上,一双眼盯住陈屿,那口气依旧轻飘飘的,却一字一句慢慢压过去,&ldo;你没脑子,不代表所有人都没脑子。&rdo;
陈屿脸上再也挂不住:&ldo;华先生……是我考虑不周。&rdo;
那人口气突然一转,直逼得陈屿抬不起头:&ldo;我再说一遍,你现在是会长,你一句考虑不周,就能闹到兰坊当街火并!我当时告诫过你,你不听,我让人挂十八子出来再次给你提醒,你还要一意孤行!&rdo;
&ldo;先生……&rdo;
华先生说完立刻不再看他,仿佛这房间里已经没有这个人。
他抬头看向叶靖轩,又说:&ldo;今晚这局是你赢了,敬兰会之后会替你解决&lso;兰&rso;字的事。我让你带阮薇离开,但你必须留下话,叶家所有人退回南省,终生不进兰坊一步。&rdo;
叶靖轩放下茶杯,还是坐在椅子上。陈屿心里窝火,发现叶靖轩竟然还敢盯着自己,他瞬间怒了:&ldo;别得寸进尺!&rdo;
但叶靖轩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讽刺地转过脸,只问华先生:&ldo;你花三年苦心牵制我……说到底,还是要保陈屿?&rdo;
华先生没有否认,坐到茶案之后叹了口气,说:&ldo;我保的是会长。&rdo;
叶靖轩慢慢笑了,又问:&ldo;何苦?没有叶家,他照样活不长。&rdo;
&ldo;叶靖轩!&rdo;陈屿几乎要冲过来,可上首那人一个眼神就让他站在原地,还是没敢当面动手。
华先生拿过茶壶,慢慢淋一遍水,眼看这一夜终将过去,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外边已经有了光。
叶靖轩就坐在多宝槅之前,一道明暗分界线恰恰打在他身上。他没有刻意去挡头上那道疤,分明一副好轮廓,被这伤疤无端端加了几分狠。
叶靖轩过去确实想夺权,谁坐在会长的位子上谁就是黑道霸主,这地位对男人而言太诱惑,谁能免俗?
只要他当时不再去找阮薇,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惜她是他的阿阮,他的牵挂。她不美,不好,也不听话,可他试过假装自己忘了她,最终还是在别人身上找她的影子,徒劳无功。
爱就是这样,你爱一个人就好像突然有了软肋,也突然有了铠甲。
所以叶靖轩如今早就想明白了,他对会长那把椅子再无兴趣,只是觉得奇怪,以华先生的心机,何必非要留下一个没用的窝囊废。
华先生的手指蘸了水,点在茶壶上,赫然出现几道印子,很快却又通通不见。他轻声开口:&ldo;我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省心。&rdo;
他慢慢用帕子擦手,漫不经心地告诉他们:&ldo;陈屿是死是活我不关心,只不过……他再没出息,也是我定的会长。谁要是动他,就是驳我的面子。&rdo;他抬眼,慢慢浮上些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们,&ldo;我还没死呢。&rdo;
天亮之后起了雾,整条街的影子模糊一片,不远处悬着的铜铃分明就在咫尺,却时远时近看不清。
一场内乱戛然而止,翻天覆地,你死我活,最后就剩海棠阁里两盅淡茶。大红袍的香气沁人心脾,凝神静气才能品出滋味。
陈屿已经离开了,外边太多事,总要想办法压下去。
清晨,屋檐上落了两只画眉,叫声清亮。微风过境,夹着树梢最后一点青绿叶子,总算把雾气吹散了,这条街依旧青灰碧瓦,仿佛昨夜的冲突从头到尾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