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城墙上的鼓点时密时疏,时重时轻,向铁壁车中的阳魃发出变阵与进退的讯息。阴间人的军阵踏着血尸,寸寸向前大魏的阵心逼近。血ròu横飞,大魏的士兵不断嚎叫着倒下,铁石心肠的大魏将军端坐阵中,沉着地发号施令,指挥军队从边缘包抄,用战马冲散阴间人和阳魃的联系,收拢包围圈,将这一群数千人众的阴间人由外而内地逐渐吞噬。他们有这样的耐心,他们号称有四十万的大军,是这群阴间人的百倍。一百人杀一个阴间人,绰绰有余了。包围圈在不断地缩小,阴间人的ròu块飞散各处,如虫子一般蠕动,见之令人毛骨悚然,许多士兵呕吐出来。天际风云搅动,天光莫测变幻,萧焉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城墙上,钟鼎一般的铜钲已经备在他身侧,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阵中心的那一片全然被鲜血染红的地方,手中扬起了木槌。&ldo;殿下,靠近阳魃的阴间人没那么容易战死,还可以再等候片刻。&rdo;通明先生在萧焉身边道。阴间人多杀一个人,活着的将士身上的负担就减轻一分,生还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这四千阴间人,势必要用到极致。通明先生是这样想的。抱鸡娘娘,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她多想一点的是,将士生还的可能性增大一分,萧焉平定天下的时日便早一分。李柔风,他会多快乐一分。想到此处,她也会笑出一点点。血的味道、腐尸的味道,早已浓厚到让她麻木。她身处铁壁之中,依靠指北针和天上星宿来辨别时间和方向,她早已感到向前的推进已经变得愈发的缓慢和艰难。铁壁车伤痕累累,沉重有力的箭矢有的已经扎穿了厚厚的铁壁,甚至有火石落入车中。但无妨,她无所畏惧。天空已经开始发亮,从铁壁车被破坏的孔隙里,她看见了外面与大魏军队拼杀的阴间人。不是没有见过中了醒尸咒的阴间人,她甚至砍死过中了醒尸咒的龙员外,一个阳魃要砍死醒尸的阴间人,那是需要极快的速度的。砍死龙员外,她并没有什么感觉,没有怜悯,没有太浓厚的憎恨。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醒尸的阴间人。这些阴间人她相处过一段时间,虽然他们被定住,不能动弹,但从他们损毁的躯干上,从他们变化万千的眼睛里,她看得到每一个人的故事。他们真是奇怪的物种,他们不是人,可他们又是人。现在他们早已失去了任何的理智,只知道在她的驱使下,凶狠残忍地去砍杀大魏的军队。他们都已经成了傀儡。铁壁车外惊天动地,血流成河,铁壁车内,却很宁静。北斗七星的星光渐渐暗淡,她看得越来越清晰‐‐她看到了车外同样披挂铁甲,被阴间人车夫驱使的黑马,那不是她的大黑马,她舍不得让快要当骡子爹的大黑马上战场,变成大黑筛子。就像萧焉可以让四千阴间人战死沙场,却决不许阴间人李柔风踏入修罗场一步。抱鸡娘娘忽然想,佛说,众生平等。可这世间终究是没什么平等的,他们的爱恨,已经让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有所区别。可是这陌生的大黑马又有何辜呢,这四千陌生的阴间人又有何辜呢。一切都是因为这乱世。既然已经走到了这般境地‐‐抱鸡娘娘想,她听到了城楼中清晰无比的鸣金声,锵,锵,锵,锵,一声急过一声,萧焉在召唤她回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但‐‐她已经不想后退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般境地。她今夜杀戮至此,她已经罪孽深重到将进无间地狱。既然要进地狱,那么便无畏再往下一层。多杀一个大魏士兵,萧焉便能早一日平定天下,李柔风便能多快乐几分。似今夜这般的屠杀,也不会再有。她喃喃地在心里念叨着。李柔风,李柔风,柔风,柔风,像一个温柔的魔咒,一个让她宁可被业火烧作灰烬也绝不愿后退半步的魔咒。铁壁车摇晃不已,鸣金声仍然没有停止,愈来愈急,显然鸣金之人的心绪,也愈来愈躁烈。张翠娥在铁壁车中慢慢地站了起来,镇魂铃响,她长而有力的十指屈勾掐握,一连串愈发复杂的诀法手印施展出来,符纸火烬从她口中喷出,已经开始虚弱的天地灵气忽而再度在天罡汇聚,聚应生杀之机!&ldo;张翠娥到底在做什么!&rdo;城墙上鸣金之人终于咆哮出声。通明先生都回答不了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