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风拉着她成亲,她那时候明明其实已经放弃了,但他以为他在了断她的执念。她心里清清楚楚,李柔风那时候和她一样,也生了死志。他说&ldo;建康城中驻军十万,岂无一人是男儿?&rdo;的时候,她便知道他已经生了死志。他不是那种侃侃而谈、慷而慨之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甚至还有一点温和的柔腻,是澂州那边的软语,声声调调地慰人。可他又说得决然,她知道他想明白怎么做了。她可能真的是太了解他了,他现在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小小心思,都在她心底一览无遗。她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他爱她了,多少有一些了吧,可是这爱不是时候。他说&ldo;生生世世,生死不渝&rdo;的时候,她觉得,够了,真的已经够了。倘若是能够早一些该多好呢?李柔风知道这一世已经给不了她什么了,所以许她无尽的来世。她想,李柔风真的是个坏人,是个大大的坏人,总是拿那么遥远的东西来搪塞她。她不想要。时至傍晚,阴阳相交,染着余晖的天际弥漫着一层厚厚的尘埃,不知是不是大魏二十万军队浩荡而来踏起的满天烟尘。建康城已经严阵以待。城楼上架起了一个临时的王帐,王帐前铺着长长的布,篝火在暮色中熊熊燃烧。整座城中,都可见全副武装的将士步履匆匆,前后往来。所有人都很沉默,沉默中有一种古老而博大的秩序,一种苍茫而遥远的忍耐。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复杂过。过去要么爱,要么恨,要么软弱,要么凶狠,抱鸡娘娘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无常而沉静,她没有给自己算上一卦,四千阴间人在她身后,她的人生里只剩下无常。她一身黑衣,缀着阳隐一门的玄法,白色的布带紧束着她极细的腰,勾勒出她纤细秀丽的身段。生满了铜绿的镇魂铃仍挂在她腰间,随着她摇曳的步伐咣咣铛铛地响,阴间世中声传千里。她的长发高而紧密地束起,在天灵上抓了一个整齐的道髻,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儿碎发。依然cha了一朵雪白的栀子。或许是建康城中,最后的一场盛放。漠漠昏黑的烟气中,她走进临时王帐里,&ldo;一切都准备好了吗?&rdo;她垂着眼眸,脸上无甚表情:&ldo;都准备好了。&rdo;萧焉看了看时间,&ldo;昨夜和今日辛苦你了。距大魏大军扎营和攻城还有一两个时辰,你先去休息一下罢。&rdo;抱鸡娘娘道了声&ldo;是&rdo;。稍后,萧焉从成堆的案牍中抬起眼来,问:&ldo;你怎么还没走?&rdo;&ldo;他呢?&rdo;&ldo;被我关起来了。&rdo;&ldo;你确定他不会逃出来?&rdo;&ldo;事情是有些难办。&rdo;萧焉疲惫地揉着眉心,从桌案前站起身来,&ldo;他现在可是一具凶尸,惹怒他,他会尸变。&rdo;&ldo;为什么不对他用定尸咒?&rdo;抱鸡娘娘干瘪的声音冷冷道。萧焉看了她一眼:&ldo;你教过他诀文了,是么?&rdo;抱鸡娘娘一怔,手把手教李柔风诀文,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都几乎忘记了。抱鸡娘娘点了点头,&ldo;是教过一些,但只是诀文,没有教他应天罡。&rdo;&ldo;法遵对他施过诀,你也对他施过,你以为以他的悟性,他会参悟不出来么?&rdo;萧焉以手按着桌案,看着她道,&ldo;如今通明先生都对他无可奈何,无论什么应在他身上的诀法,他都能解。&rdo;抱鸡娘娘懵了一下,闻萧焉道:&ldo;不过无妨,我把他灌醉了。他喝不得酒,一坛白堕春醪便能让他烂醉上几日。&rdo;抱鸡娘娘点头,低头轻声吐出几个字:&ldo;那最好不过。&rdo;她将要退出王帐时,忽然止步。&ldo;我想去看他一眼。&rdo;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嘴唇和舌头仿佛不是自己的,她说,&ldo;我想再看一眼。&rdo;这声音又嘶又哑,萧焉抬起头来看着她。这个瘦小的女人,裹在黑色的法衣里,依然是双足伶仃,却和许多年前他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到底不一样了。&ldo;就一眼。&rdo;她还在低声地说。并不是乞怜,她只是很平静地说。萧焉忽略掉心底翻滚起来的那些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而且难以理解的情绪,挥了挥手,不再看她。&ldo;去吧。&rdo;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