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吼道:&ldo;狗秃驴!全都给老子动起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do;&ldo;你要见什么尸?&rdo;校尉慌地转身,只见杨燈魁梧身躯,湿淋淋地站在身后,手里还拖着一具武僧尸体,旁边站着个同样是湿淋淋的年轻男子。&ldo;将军!&rdo;&ldo;将军!&rdo;亲兵们唰唰地单膝跪了一片。阴气蚀骨,一阵一阵地瘆人。杨燈不豫在此久留,冷声道:&ldo;左路,将叛军尸体都带走,中路,搜查所有僧寮,右路,今夜留下来保护小王子,其他人,撤!&rdo;军令如山,所有亲兵顷刻散去。大慈恩寺的主持走上前来,躬身将那柄沉甸甸的雕翎金矛双手奉与杨燈。杨燈拿过长矛,掂了掂,忽的仰身扬手一掷,这矛凌空飞起,掠过感应、普渡、大觉三座石桥,最终坠入放生池的另一角。&ldo;不要了。&rdo;杨燈紧绷着一张脸,转身而去。没有人注意到,在长矛飞过三座石桥的那一刻,放生池另一边重兵防守的房间里,那个正衔着奶娘喝夜奶的小婴儿,忽然弃了奶汁,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透过窗子望向了那柄劈杀夜色而来的长矛。那柄美丽的、精致的、杀气熏天的,灌满鲜血的,长矛。张翠娥是在被带往乱坟场枭首的途中被拦下的。被带过去的情景很熟悉。这个乱世,禁卫军杀人没那么多讲究。没有堂审,没有案卷,没有大官的朱批,搜干净身上值钱的物事之后,男的一通暴打,女的轮而奸之,待到次日午时三刻,便被拉去乱坟场杀了了事。只不过这回或许被认为是阉人用过的女人,又长得干瘪瘦小,张翠娥得到的是男人的待遇。这一回她很平静。诸葛逢生给她算过命,算完,只得出一张签文。诸葛逢生摇摇头,撕碎了签文也没说什么。她那时候好奇,好奇自己未知的一生,好奇得无以伦比。半夜趁诸葛逢生熟睡,溜出去找到了那堆纸屑。那时候她还不识字,硬是靠着一本《说文解字》,拼凑出了那张签文。签文上只有四个字:风雨如晦。张翠娥学算命,最初其实是偷学的。阳隐相师一门传男不传女,诸葛逢生这个邋遢顽固的老头,根本没想过要传艺于张翠娥。收了张翠娥,只因为发现她是个阳魃。这世间的阳魃,实在太稀少。直到后来诸葛逢生中风偏瘫,不得不让张翠娥照顾。为了活下去,他才认了张翠娥这个徒弟。只是悖了师门规矩,他并不敢让她认祖归宗。等到张翠娥学会了诸葛逢生的本事,给自己算命,才发现一片乌漆嘛黑,要多烂有多烂,用&ldo;风雨如晦&rdo;四个字来形容,那都是阳隐相师一门卦文上的最后一丝怜悯。那时候她还小,不信命。但后来,走过一次乱坟场后,她信了。这一次去乱坟场,她很平静。能活到如今二十一这个阳寿,于她而言已经是奇迹。她现在的命,差不多就是白捡的,多活一天都是赚到。更何况,她还遇见了李柔风。哪怕只有七天。李柔风的生辰八字,与她势同水火,正好相悖相离,相杀相克。他在天,她在地;他是天上飞鸿,她是地上雪泥。七年前正是她还不信命的时候,她就向李柔风走近了那么一点点,便险些丢了性命。这一次,她赚到了。过了七天死劫方至,七天中,打过骂过糟践过,碰过抱过还靠在他身上睡过。张翠娥摸摸小布包中的东西,那些丘八就搜走了六枚五铢钱。真真是有眼无珠,她撇嘴冷笑。乱坟场还没有走到,她已经闻到了尸体的腐臭味道。正午时分,阳气最盛,阴气消散,尸腐之气蒸腾而上,像浓到化不开的胶,身边两个押送的兵早口鼻上早已蒙上了白布。张翠娥庆幸上一次走乱坟场,几个兵嫌弃白天气味大,是在晚上把她送过去。倘若不是晚上,她也不能从尸山中引出阴间人,杀了那几个兵逃得性命。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但她的心中很平静。乱坟场是一个大土坑,驻扎建康的禁卫军每隔三日便会放火焚烧,以免尸体积压引发瘟疫。这次还未至三日,土坑中的尸体便积得冒了顶。两个押送兵被尸臭熏得不愿近前,决定就地解决张翠娥。张翠娥心想也好,她昨夜被打的伤口肿胀发炎,城关石牢第十二层的死囚房,又冷又湿,稻糙都霉烂了。她嫌那些稻糙脏,冻了一夜,白日里开始发烧,寸步不想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