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里,无人?可以审判他。所以,这次,他也没有推开她。梦中的少女如?精魅蛇妖,说喜欢他,说喜欢了他很久,说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满心满眼的欢喜里,映出?他一张张失神的、伪善的、贪婪的、放纵的、浪荡的、道貌岸然的、野心勃勃的、不知廉耻的——陌生的脸。每一张脸上都长着宋予白的五官,但每一张脸都如?路人?陌生。大雄宝殿,千手?观音,千手?千面。掌心目。见天地见众生。唯独不见自己。然后她重新低下头?。如?兰的气息触到他被?熨烫到一板一正的西?裤。当着他的面,用那张品尝过?樱桃的嘴,延续了他的快乐。她会翻搅樱桃粒,也会灵活翻搅比樱桃大几倍的东西?。足够聪明、也足够好学,一点就通。窒息的、罪恶的欢愉被?温暖的口腔延长。少女散落在脑后的长发带着夏夜空调里的微微凉意,握在掌心很有沉甸甸的重量感。指腹揉上她后颈,会有轻轻的嗯音反馈。濒死的前夕,宋予白脑中走马灯似跑过?的,却是宋予年和裴蓉的脸。小时?候哥哥抱着他穿街走巷,下雨也给他撑小小伞,要星星不给月亮。长大一些,他被?长辈引导,打趣叫刚成年的裴蓉一声“大嫂”,一脸学生气的裴蓉,红着脸看向?哥哥不知所措。再长大一些,他头?痛欲裂被?浑身是血的哥哥抱出?熊熊燃烧的烈火。然后,他穿着白色的丧服,手?里捧了宋予年的遗像,在宋墨然的失望里,如?同一个?牵线木偶。后来,他在除夕的鞭炮声中,将红包小心翼翼地压在裴蓉产床旁边的小枕头?下。再后来,襁褓里的婴儿慢慢长大,在宋墨然充满信任的注视中,毫无防备地牵起了他的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塞进一个?叫“宋予年”的瓶子?里,生长的每一寸时?光都在容器里挣扎到血肉模糊。骨骼的棱角,脉络的血肉,不像哥哥的地方,都要被?一一拔除。左手?腕上的佛珠,是咒枷。走马灯的光面最终停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雄宝殿上。是裴拾音中考后,宋墨然让他带她去还愿。他站在旁边,看见跪在蒲团上那个?小小的背影小声虔诚祷祝,希望菩萨身体健康,希望宋爷爷长命百岁,希望小叔叔顺遂如?意,心想事成。宝殿之上,菩萨闭目,眉眼慈悲。有沙弥在偏殿诵经,南无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在一声声虔诚的吟诵声中,面前巨大的神佛似有所感,慈目张开的瞬间——眼前的万千花蕊于顷刻绽开。他于失控的颤动中——顺、遂、如?、意心、想、事、成。跃如?擂鼓的心跳声被?雨声掩盖。电闪雷鸣中,是隐秘到难以启齿的战栗,罪孽感如?暴雨倾盆而下。菩萨泥塑的金身,通身浓墨的油彩也在雨水里褪色,露出?丑陋、灰败的泥胚轮廓。身体的热度随着冲刷而下的暴雨渐渐褪去。宋予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着少女唇上沾着的有如?雪糕融化残留的奶渍,不能置信。梦里的裴拾音是个?贪吃的小姑娘,当着他的面,不愿意放过?任何微咸的白霜,她甚至还轻轻笑了声,说这是小叔叔送给她最好的礼物。根本不是什么礼物。而是罪恶的、肮脏的、可耻的、不被?世?俗所包容、应该被?所有人?唾弃的、无论?生死都活该下地狱的——却永远不可能被?第二个?人?能知晓的秘密。庄公?晓梦迷蝴蝶。他明明身在梦里,可梦中却还有另一双双眼睛,于沉沦中,静静审视自己。是那天大雄宝殿里盘腿莲座的慈眉善目神佛,无边法力,佛法慧眼纳尽世?间误会。闭目慈悲,充耳未闻,生时?当配享太庙。睁眼讥讽,放任自流,死后入阿鼻地狱。也或者,是他自己。他听见那个?陌生的宋予白,像童话故事里吹响魔笛的旅人?,诱哄村子?里唯一一个?小孩,问?她,还要不要更多?的奖励?然后,在他期待的注视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欣然地点点了头?。他本应该就此清醒,却还是纵容自己在她的吞咽中,再次闭上了眼睛。他只知道这一刻,低劣的人?性和高尚的灵魂都会平等地被?这种靡丽的妄念蛊惑、引诱,然后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