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望着他。“我是说我还没拜入宗门的时候。”锄云又说。“未拜入宗门……”程鹤低声重复,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大雪山秘境中。”锄云:“?”“当时你全身血红,体温滚烫,”程鹤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副情景。至于你之前……大约也过得并不好。”他应该是在想象锄云还是个少年人的样子,百年前人间不知道是太平还是战乱,不过既然原主的性格那么怯懦,可能确实在人世被碾碎过。锄云其实没什么心情去关注原主的经历,一开始穿越到这具身体中,为了不被识破,他还是有一些对其过往经历的探究欲的,后来发现他自己就是锄云,去问别人关于自己的事情很奇怪,又可以用修炼不当失去记忆来掩饰性格的不同,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了解的必要了。是在大雪山秘境中,他中了海妖歌声的蛊惑,陷入梦境,看到了原主的几段破碎的回忆,才对他这个人产生了那么一点具象感。他知道,原来的锄云是个吃了很多苦,但是从没有放弃过什么的人。他值得秋华真人破例收为关门弟子,也值得大师兄特殊的关爱。但是他现在就是不想去共情他,他的心思尚在难过痛楚之中,因为自己的关系死了那么多人,连妈妈都没有在梦里见他一面。锄云:“以前的事我不想提,梦里面也都是一些不怎么开心的回忆。”他神情实在低落,眼睛低垂着,不愿意多说的样子,程鹤也就不再过问了,站起身来,走到桌边问道:“喝水么?”锄云点点头,他便执起茶壶倒了一杯,端到床前。有那么一瞬间,锄云甚至感觉到程鹤是想递到嘴边喂他,这个想法让他心底不可预料地一颤,伸手接过:“谢谢师兄。”喝完又想起了自己刚醒过来的那个问题:“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程鹤道:“大约寅时一刻。”都四点多了?锄云把水杯给他:“那明月师兄呢?”程鹤往门边看了一眼:“布阵回来,刚在旁边房间歇下。”“也不知道那魔头什么时候会摸到这地方来,”他小声嘀咕,抬头却看到程鹤站在烛影旁,脸色一如既往的淡白,只是眼底多了些青色,想到他也一直在奔波忙碌,这几天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师兄,你累不累?”程鹤道:“再过一个时辰天也该亮了,你若是觉得困就再躺一会儿,我在这守着。”“还是我守着吧,你来睡一会儿。”程鹤道:“不用。”锄云掀开被子爬起来:“那我也不睡了。我陪你。”他走到窗边,和程鹤一起透过窗纱望着外面昏暗的长街。刚才在床上,他还有些沉浸在睡梦带给自己的怅然情绪里,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太在意,此时站在程鹤身旁,衣袖贴着衣袖,男子身上清淡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让他一瞬间心弦颤动。锄云屏住了呼吸,想起之前青酒所说的试探,这几天都在为对付仲有君奔走,程鹤也可能对自己只是责任使然,可是现在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程鹤鼻尖清浅的呼吸,心思又不受控制地活络起来。他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说要试探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只是默默向旁边靠了靠,然后一动不动,望着窗纸上映出来的两个紧紧相贴的模糊的影子。程鹤突然道:“锄云。”“啊……啊?”锄云立刻撤开一点。程鹤没有转头,依然看着前面:“你今年多大了?”“我……”锄云下意识想说自己的真实年龄,及时刹住,干巴巴笑两声,“你问这个干什么?”程鹤回过头,看着他:“不记得了么?”锄云哪敢说真话,只能含糊道:“不太记得了……拜入宗门也一百多年了,谁会一年一年地数啊。”“……是么。”程鹤又转回了脸,过了良久,才低声道:“我也不太记得了。”锄云一愣,他语气仍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是锄云好像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下意识想出声,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自己要反驳什么,他抬头盯着程鹤的侧脸看了片刻,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动。好像同时进入了一个微妙的时空氛围里的两人蓦地一惊,齐齐回过神,程鹤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窗户。原本还好好的夜空骤然被厚厚一层阴云遮住,不见一丝月光,云层翻滚不休,半空中掠过的鸟雀仿佛受惊,拼了命地扇动翅膀,还没飞过屋下的房檐就被一道闪电劈成了两半。两人都闻见了空气里几欲破出的邪气,几道缭绕的黑气自天边穿梭而来,与黑压压的夜色融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