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眼前都是人影,无数张面孔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却只是定定地睁着两只眼睛看人,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热气一蓬蓬地往她脸上涌,她的嗓子发炎得厉害,沙沙地发不出声音,呻吟着出了一点声音,&ldo;姨妈……姨妈……&rdo;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在脸上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她实在烧得太厉害了,所以连眼泪都变成冷的了。
她不知道这样病了多少日子,浑浑噩噩中就感觉有人喂她喝很苦的汤药,身上虚飘飘的,但她终于清醒一点了,看清楚那个喂她汤药的人,就是那位给她一块馒头吃的大娘,她看贺兰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面给她喂药一面道:&ldo;孩子,你这样病了半个月了,我在野地里挖的野糙药还真把你给救活了。&rdo;
那汤药很苦,从喉咙里咽下去,喉咙都不住地痉挛着,满嘴的药渣子,恶心又泛了上来,只能一口一口地往外吐,她想起她以前病的时候,姨妈总是给她买各种小药片,纵是这样,她也不愿意吃,姨妈还要买了各种糖果蜜饯哄着她。
姨妈如果知道她变成现在这样,应该也会为她哭吧。
那位大娘看贺兰总是看着自己,便笑道:&ldo;我姓朱,你叫我朱妈就行。&rdo;她也不过是帮着大户人家gān些杂活的老妈子,平日里赚的一点点钱,却这样义薄云天地照顾了贺兰半个月的时间,贺兰瘦得厉害,伸手将盖在身上的大衣掀起来递给朱妈,虚弱无力地道:&ldo;这件衣服给你,你拿去当些钱,就当我谢谢你。&rdo;
朱妈道:&ldo;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若是贪便宜的人,一开始就不会管你。&rdo;她把大衣重新给贺兰盖上,低声询问道:&ldo;你是哪家老爷的小妾还是哪家的少奶奶?被赶出来了?&rdo;
贺兰木然地看着朱妈,朱妈道:&ldo;你怀孕了你知道么?&rdo;
贺兰轻轻地咬咬嘴唇,她的嘴唇裂了一道口子,有鲜红的血珠从口子里流出来,&ldo;朱妈,你能不能帮帮我,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把孩子打下来。&rdo;
朱妈便出现了一脸惶恐的表qg,道:&ldo;阿弥陀佛,那可是作孽的事qg,我可不能做,再说你身体这样弱,要是再去打胎,恐怕你自己都活不了了。&rdo;
贺兰的眼角是gān涸的泪迹,&ldo;我真想死,可我又不敢死。&rdo;
朱妈便轻声安慰道:&ldo;你这个傻孩子,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只要你忍一忍,就全好了。&rdo;
那屋子的窗口糊着一大片报纸,破了一个大口子,阳光从口子里she进来,照在贺兰的脚面上,贺兰寂静无声地躺在那里,凝望着那个破口,她想原来人生就是这样,只是这么短短的几个月,她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天上地下的分别,躺在破旅馆的大通铺上吃着如此苦的汤药,她想起以前的自己,忽然觉得真是太傻了。
那样不惜福。
朱妈的手慢慢地整理着她散乱的头发,默默道:&ldo;我以前有一个女儿,没养大,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老婆子,她要是活着,也应该有你这样大了。&rdo;她摩挲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递到贺兰的面前,道:&ldo;我不认识字,但我看这上面的照片倒很像你,有一个人满大街都在贴,我撕了一张回来,你要去找他吗?&rdo;
贺兰接过那一张纸,那上面果然印着自己的照片,是她穿着白衣暗裙,站在窗口,笑靥如花的模样,她不知道他从哪找到的这张照片,也许是从同学手上,照片下面还有许多许多的字,都是他的亲笔字,落款是他的名字:秦承煜。
贺兰看了那么一眼,一瞬间心如刀绞一般,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打湿了那纸上的字迹,她闭上眼睛,哽咽着轻声道:&ldo;他是好人,我不能再去找他。&rdo;
有寒风慢悠悠地chui进来,夹带着外面的鞭pào声,连空气都似乎带着一股热闹喜气的甜味,从外面远远近近地传来一些欢笑之声,还有舞狮子锣鼓敲打,她静静地躺着,凝神听着那些喧闹的声音,朱妈笑道:&ldo;你这病得恐怕都忘了日子,今天是大年初一,过年了。&rdo;
贺兰苍白gān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她冷得厉害,那房间寒冷y暗,泥土地上的一角摆着一个小风炉子,锈迹斑斑的锅里熬着乌黑的汤药,一大团一大团的苦涩雾团直往脏污的墙上涌。
这天下之大,她却再无安身之地。
chun天,梅花开满了整个山城。
贺兰跟着朱妈到了乡下一个大户人家里打工,才过门的少奶奶穿着红色的大襟,葱绿色小脚裤,双手拢在袄下,声音尖刻极了,朱妈带着贺兰的时候,她一口咬定不要,后来朱妈苦苦地央求了很久,她才道:&ldo;让她到后院子洗衣服去,没叫不许到正屋来。&rdo;
朱妈连连点头称是,那位少奶奶一声冷笑,一面走一面扔下话来,&ldo;她这一双眼睛,能把爷儿们的魂勾走了,勾走了爷儿们的魂,我要她的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