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沈惟舟的死讯开始,秦随就常做一个梦。
在梦里,一开始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大片大片的雾气笼罩着他,让他分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前路,只能凭感觉摸索着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会儿,也或许是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会一脚踩空,踏进一条无数次踏足过的河流。
河里不是清澈见底的水,而是鲜血。
是粘稠而刺鼻的血,是又滚烫又冰冷的血,是让他浑身凝固僵硬不能动弹的血。
因为有人在拉着他,有无数人在拉着他,不让他走。
秦随低头看过去,很奇怪,雾气突然就散开了,眼前也亮堂了起来,甚至不透明的血液也渐渐清晰,清晰到能让他看清楚每一张死死盯住他的脸。
身着玄衣的帝王赤脚踩在血里,面色淡漠,狭长的凤眸没有波澜,俊美的面孔上甚至带着点似笑非笑。
他认识这群人,认识脚下想要撕碎他的每一张面孔。
这些人有的是他亲手杀的,有的是他下令杀的,还有一些大片大片的灰暗面孔,他们是被连坐的。
反正多少都跟他沾点关系。
有血海深仇的那种。
按理说秦随应该感到害怕,感到惶恐,再不济也应该有点无助,甚至是不知所措。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秦随不怕他们。
生不怕,死亦无惧。
看一眼都欠奉。
没什么别的理由,问心无愧而已。
“强占兼并土地。”
秦随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丝毫看不出来此刻他身上有多大的压力,“致使三千八百七十一人成为流民和奴隶,背井离乡,家破人亡。”
“该死。”
“买卖人口,强占民女,偷盗拐卖婴孩。”
耳边的咒骂尖锐而聒噪,秦随恍若未觉,又往前走了一步,“该死。”
“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受贿白银八亿两,该死!”
“雇凶杀人,为包庇子孙无故取人性命,该死!”
“……”
“通敌叛国,该死!”
走到最后,秦随的脸上已经全是大滴大滴的汗珠,洇湿了额前的碎发,而后顺着下颔滚落滴入脚下的河流,溅起微不可察的一圈涟漪。
分明是极为狼狈的一件事,但是在秦随身上反而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与随性散漫,冲淡了他那股肃杀和暴虐感。
脚下的人脸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脸上的表情也从出场时的凶狠怨恨变成了消散时的心虚痛苦。
天下人都盛传秦随暴虐无道杀人如麻,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等刀落到自己身上之后,才明白这个帝王自始至终都未愧对过天下半分……自始至终?
人脸几经变换,突然恶毒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