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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我们就会变成祥林嫂。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关注忏悔话题的原因。

忏悔也是一种反省，只不过它仅仅只是反省自己的&ldo;罪&rdo;。因此，忏悔有三个前提：有罪，自知有罪，通过反省而自知有罪。这三条，阿q和祥林嫂都做不

到。阿

q连错都不认，还会认罪？祥林嫂倒是愿意认罪，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错在哪里（实际上她并没有错更没有罪）。她的&ldo;罪&rdo;和&ldo;罪名&rdo;，其实都是别人强加给她的。既然不是&ldo;通过反省而自知有罪&rdo;，自然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ldo;忏悔&rdo;。最后她走的仍是中国人惯常要走的那条老路：通过某种类似于&ldo;忏悔&rdo;的仪式（比如做一次检讨，写一份&ldo;悔过书&rdo;，祥林嫂则是捐一条门槛），来转嫁过失和罪责（这也是中国人写起&ldo;检讨&rdo;来并无太大心理负担甚至乐此不疲的原因之一）。只不过那时的社会对祥林嫂特别残酷，连这样做也不允许而已。

然而真正的忏悔决不能理解为过失和罪责的转嫁，不能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成由于&ldo;客观上&rdo;的原因而导致的&ldo;有违本心&rdo;或&ldo;身不由己&rdo;。如果罪在他人，又何须忏悔？如果身不由己，又何能忏悔？至少是，你既然是身不由已的，那么，你的忏悔还靠得住吗？

所以，忏悔的前提就是必须将自己所有实际上做过的事情，均视为自己自由意志的结果，并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当然很难，至少是很难想得通，也很难说出口。难道我不小心打碎一只杯子，或在运动中身不由己地揭发批判了别人，也该由我负责？但你自己做的事，不由你负责，又由谁负责呢？你今天可以&ldo;不小心&rdo;打碎了杯子，明天也可以&ldo;不小心&rdo;杀了人；今天可以&ldo;身不由己&rdo;地揭发批判别人，明天也可以&ldo;身不由己&rdo;地落井下石、嫁祸于人、腐败堕落、为非作歹。如果所有的事都是&ldo;不小心&rdo;，都是&ldo;身不由己&rdo;，那么，又有哪些事是自己要做并可以由自己负责的？大约也就只有那些&ldo;好事&rdo;，那些体面光彩得意骄人的事情吧？苟如此，则与阿

q何异？

阿

q是谁，谁是阿

q？阿

q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类人，或者毋宁说是一个&ldo;文化符号&rdo;。作为一个文化符号，阿

q并没有&ldo;断子绝孙&rdo;。时至今日，我们

仍不难看见他的身影感到他的精神，听到诸如&ldo;我们先前比他们阔多了&rdo;或&ldo;都怪小尼姑脸上不该有点滑腻的东西&rdo;之类的论调。就连知识界学术界，也不乏他的继承人。要不然，为什么一提起&ldo;文革&rdo;，就只有控诉、辩解，甚至炫耀，却没有忏悔？就在那场关于忏悔的讨论中，不是有人公开宣布，一提起&ldo;文革&rdo;，他就只记得挨过几次批斗，记不得自己担任过什么职务，写过什么文章吗？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ldo;记吃不记打&rdo;，‐‐只记得现在可以拿来炫耀和标榜的（挨批斗），不记得现在应该忏悔的（批别人）。这种以&ldo;有意自欺&rdo;为前提的&ldo;选择性记忆法&rdo;，实在颇得

q爷的真传。看来，和祥林嫂相比，生前活得并不像个人的阿

q是很可以骄傲一把的了，‐‐祥林嫂生不如死，阿q则虽死犹生。

不知反省，不肯忏悔，不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不承认自己做的事情都是自己的自由意志行为，其实就是放弃做人的权利。因为做人只能是每个人自由意志的选择。一个社会，当所有的人都放弃做人权利和自由意志，都为了不对自己负责，为了随时能把责任赖到别人头上，而把自己的意志交由他人、交由权势者支配时，离真正&ldo;身不由己&rdo;的日子也就不远了。那时，就真会&ldo;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rdo;，只能去做祥林嫂。

没有人愿意这样吧？

因此我们必须忏悔。

我们忏悔，不是说忏悔能给我们带来什么&ldo;好处&rdo;，就像检讨就可以&ldo;过关&rdo;

一样，也不是如余杰所说，可以做什么&ldo;榜样&rdo;。我们忏悔，只因为我们必须对自己的自由意志行为负责。负责才能反省，反省才能使我们真正&ldo;做&rdo;成一个人。

或许有人要问：我们不是提倡宽容吗了为什么还要求大家都忏悔？是的，我们提倡宽容，这已经成为一种风尚。然而却很少有人真正知道为什么要宽容，宽容的依据又是什么。我们提倡宽容，并不因为&ldo;有错改了就好&rdo;，‐‐不改又怎么样？就不宽容了？也不因为要表示&ldo;宽宏大量&rdo;，‐‐这仍然只是一种&ldo;姿态&rdo;，和做检讨没什么两样。我们宽容，只因为在理论上，每个人都有犯罪的可能性，没有谁是什么&ldo;赤子&rdo;。正如邓晓芒所说，当我们听说一个人&ldo;从来不会&rdo;干坏事时，这个人的&ldo;好&rdo;就十分可疑了。他不干坏事，只不过因为&ldo;不会&rdo;。一旦&ldo;学会&rdo;了，天知道会怎么样（《灵之舞》）！

没有人是&ldo;不会&rdo;犯罪的（当然我这里所说的并不仅限于法律意义上的罪）。

没有罪行过错，还没一点坏心眼？只不过&ldo;有贼心没贼胆&rdo;（勇气），或者&ldo;有贼胆没贼能&rdo;（技巧）而已。显然，&ldo;不会&rdo;犯罪只是笨，&ldo;不敢&rdo;犯罪只是怯，&ldo;不愿&rdo;犯罪才是善。也就是说，不是我&ldo;不会&rdo;犯罪，&ldo;不能&rdo;犯罪，&ldo;不敢&rdo;犯罪，而是我明明会、明明能、明明敢，也不愿意！我这样做，乃是我的一种自由选择，‐‐在善与恶、罪与非罪之间的选择；而我们能够选择，则是因为我们有自由意志。

自由意志面对的，是罪与恶的无限可能性。一不小心，就可能上了贼船，正所谓&ldo;一失足成千古恨&rdo;。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忏悔。因为没有这一次的忏悔，下一回的选择仍可能是罪恶。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宽容。因为犯罪的可能性既是他人的，也是我们自己的。

宽容不等于放任，不等于不追究罪责，更不等于对什么人就可以怙恶不俊。

只是说，不能因为一个人犯了罪，就不把他当人，就剥夺他的基本人权。道理也很简单：你这回不把犯了罪的人当人，那么，下回你犯了罪，也不会有人把你当人。显然，宽容的前提，是承认每个人都有犯罪的可能性。也正因为此，忏悔才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绝对必要的。

十四自由意志与独立人格

在中国，要做到人人都能自觉地忏悔，很难。

问题并不在于中国人对忏悔颇多误解（理解为认错伏罪、赔礼道歉、当众检讨，以及在检讨时&ldo;深挖思想根源&rdo;等等），也不完全在于中国缺乏忏悔的环境和氛围。的确，在一个全民不知反省的社会里，能够反省的人是痛苦的，而带头忏悔的人则几乎注定是要倒霉的。他会被看做是&ldo;疯子&rdo;或&ldo;傻子&rdo;，或者被看做是&ldo;出风头&rdo;或&ldo;作秀&rdo;。最好的评价，也不过是一声&ldo;何必&rdo;。他的忏悔，除了给报刊增添花边新闻，给闲人提供饭后谈资，便多半是做了&ldo;人血馒头&rdo;。即便他德高望重如巴金，又能怎样？为巴金老人喝采的倒是不少，可是跟着做的又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