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看之前那花开得好好儿的。”何苦急着换?那些拔出的花有的还打着骨朵儿。
“教习有所不知,”园吏笑道,“换的话得提早,等花儿开出败相再换就晚了。再说新挪过来的花木还得给些日子缓醒,旧花不早腾地儿,可就耽搁新花的花期了。”说罢看德琳再无话要问,遂行礼退走,招呼人来加固围挡了。
德琳看着有人跑向园吏,踩得满地花草益加萎顿,不由叹息,“难怪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回头一看杜太傅,愣住了:她父亲也在看那一地的零落,神情似悲悯、似感叹、似自嘲,是被什么触动了?“父亲,您……”
“看来世间事都有相通之处。”杜太傅收回视线,看着德琳,“才想起来,之前你问爹‘能释怀吗’?怎会这么问?”
“……父亲的事,女儿知道起因。”
“起因?”杜太傅抬眉,显而易见地惊异了:从嘉德帝和德琳的言语态度,他看出德琳颇知道些事,但是起因,那是唯有圣上、太子和他所知的,她,何以得知?!“你……”
“父亲,您是为了皇家、为了天启,却落得如此结局,您……”御前行走,太傅之荣,听起来足令人叹皇恩煊赫,可真正明白的人,如何看不出这实则是架空?“之前女儿以为是皇家疑了父亲的忠心,是以释狱却不复用。可今日陛下一再说有愧,女儿便不明白了,既有愧,为何还要如此?逆贼已除,只需将真相昭告天下,父亲官复原职就是顺理成章,何需藏头露尾、迂回曲折的做这许多安排,反令人妄猜非议?”
“昭告天下?”杜尚书摇头,“德琳,若臣工知晓你爹是与皇家联手做局谋算他们,你觉得有几人会念及你爹是甘为大义舍身?”
一闻此言,德琳悚然:太少,至交只怕都会因被蒙蔽而一时生分,除此之外的人,更只会忌惮、不齿,从此敬而远之——谁不怕被算计、被利用、被出卖?不管是出于什么用意。
“是以这一点上,皇家也是在替为父着想,没什么好芥蒂的。”
“那么别的呢?”德琳听出了她父亲还有未说的话。
“别的?”杜太傅笑了声,“就是你刚刚儿说的那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话说得十分直接了,德琳避无可避地仓皇了,“是……太子?”
“嗯。”杜太傅直看着自己的女儿,“近些年,为父与太子殿下有诸多分歧,殿下恐怕早有掣肘之感。借由此回的事,一举罢黜了爹,往后便可大展拳脚了。”是以他对昊琛说“太子殿下出手,实在不可谓不准、不狠,令人好生佩服”。
“您对皇家忠心耿耿,才干没有人不称颂,”德琳一口气噎在喉间,语声不自主颤抖,“仅因政见分歧便罢黜忠臣、重臣,哪有君王的胸怀?说出去……”
“你要说到哪去、说给谁听?”杜太傅好笑,转脸向了前方,令德琳能稳回神儿,“在牢里,爹也想了很多。有些事,确实不能说爹做的就对,爹老了,凡事求稳,有时明知弊端,亦会顾及诸多而难下决心。反观太子的许多决断,看似重重险阻,最终都得以奏效,这份胆魄锐气……,假以时日,必是天启的明主。”
“父亲如此说,是……”是不介怀了?
“就事论事罢了。”理解不见得就能接受,明白也不意味着就会释怀。倒是有件事,他此时几乎能断定了,“你与太子……是如何?”她知道三人谋局的起因,一说到太子便情绪起伏,他再想不到,可就枉在官场多年、更枉为人父了。
“女儿曾敬慕于他,不过,已时过境迁了。”
时过境迁?杜太傅一怔,从这四个字里莫名品出伤痛,“那,往后呢?”
“往后,也愿他安好。父亲说他会是明主,那么女儿愿天启在他的治下,盛世太平,那么我们一家、远嫁的女儿们,方可各有依恃,后顾无忧。”
“你能如此想,很好……。”
杜太傅喟叹:太子殿下英才大略,他无话好说。幸得他的女儿通透明白,未令他为难、失望。
“哥哥外放的事,多早晚会有准信儿?”
“这个还只是打算,得等合适的空缺。再则,不能太急,令人觉着杜家是含怨远避。”
“女儿省得。左右还有两年多的教习之期,等满了和家里人一起登程,倒也圆满。”德琳望着杜太傅,暖融融地笑,眼里有了神往的光彩:那时候,隔了山高水长,记忆会一点点儿变得散淡悠远,她终能和世间大多数人一样,似知非知地谈论着太子、哦,那时他该是新皇了,谈论着新皇的宏图伟业,宛如谈论书中的传奇,与她,并不曾有丝毫的干系……
第160章凉夜(一)
裕王的讣讯传到宫中,元沁一时未反应过来,只道“就算是亲王,用不用这云板敲得恁狠急,怕未把人吓出个好歹怎么。”德琳却是想到了,直着眼道“是郡主的父王。”元沁这才“啊”了一声,咬了一半儿的脆梨脱了手,骨碌碌地滚出去了,喃喃,“那还没到父皇的年纪。木槿不一直说她父王骑马射箭不亚于年轻人的吗,怎么会……”说着泪珠儿已盈了满睫。
史姑姑这时候从外头进来,见此顾不得多说,只道,“公主、教习,皇后娘娘请你们去。派了肩舆在外头候着了。”这是急召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