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元成柔声。
“让我的丫头回去一趟?”对上元成的不解,德琳的懊恼、羞惭、委屈一涌而上,“长了十七年,我从未挨过打,这一下……”这一下好,连宫里的板子都挨了,“总要告诉家里人一声儿,我为何……”
“好,我知道了。我明日就送人回尚书府。”元成像被人攥着心尖儿拧了一把,酸得疼得不知怎么抚慰德琳才好,“还有什么?”
“能不能让我见见瑶筝?”
“不能。”元成拒绝得很干脆。
“那,没了。”德琳闭上了眼。
原本只是使气,谁知一闭上眼,就觉得倦怠如海水潮涌,一波一波的,瞬间就没过堤岸。而她在坠入黑甜乡的那一刻,模糊地想告诉元成,她是故意的、不是真的生气,她知道她在闭门,他来看她已是例外,皇后娘娘开恩的特例,不能再有人破例,她知道……
这一觉,德琳直睡到天明,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撑了身子就欲起来,却是“哎哟”一声仆回枕上,额上瞬间就是一层汗——原来整个身子都睡僵了。
墨莲在外间听到痛呼,赶紧冲进来帮她一点点儿揉着、搓着,才总算把麻胀滞僵缓过去,整个人恢复了知觉。德琳自个儿拭了汗,有气无力,“绿菱呢?”她这屋里平素除了两个丫头,还有两个二等宫女听差,如今被罚,自然不能再有那份礼遇。
“回府了。五更天的时候,殿下打发人……”
“哦。”德琳想起了昨夜的事,看看墨莲:她昨儿未交代便睡了,两个丫头倒是自己商定了。
“绿菱姐姐说论理我回去好些,毕竟我是一直跟着您的。可我这样子……您本是要让老爷夫人放心,我这样子只怕会让他们更忧心,是以就还是绿菱姐姐了。”墨莲低眼躲着德琳。
德琳莞尔,“嗯,想得很周到。”墨莲这两日的眼泪大约就未干过,眼睛、鼻子都像在酒糟里沤出来的,说着话就忍不住哽咽,相较之下还是绿菱更沉着稳妥些,“觉着我这小姐给你们丢脸了是不是?”
“哪有的话?”墨莲叫了起来,“只是看着小姐您……”低头抹了把眼睛,抬头时倒有隐隐的韧性,“宫里的规矩,我们是说不上对错。可您既未害人又未做错事,就算是挨了打,那也不丢脸!至于旁人怎么看,就像史姑姑对彩月说的‘明白的不会因了这顿打就远了我。反而是我从这回事里看出谁是什么样的人,挺好,不冤’。”
德琳听到这话微讶,“史姑姑这是……,对了,那个金疮药……”
“早起给史姑姑送了些过去。”墨莲知道她要说什么,“史姑姑不是被夺了管事位嘛,有人坐不住了,从前儿起就又是挑唆又是请命的,一心想把史姑姑踩下去。”
“哪一个?”德琳皱眉。
“银月。”墨莲明白地露出鄙夷——银月,寿昌宫里与彩月并列的另一个大宫女,史姑姑的同乡。
“真是无知无畏。”德琳叹了一声:姑不论史姑姑待银月如何——东郭先生再好,狼还是要吃他,跟狼、或跟狼一样的人理论仁义是非,无疑是白费精神。然就银月这个人本身,德琳旁观者清,有人提点着,做个大宫女还是能称职的,再想往上却未免不自量力。如今她不光不自量力地想了,还孤注一掷地做了,不管是她被自个儿的野心撑得,还是被人蛊惑利用了,除了叫人看到她糊涂,也实在没有别的话好说,“如今还闹着?”这两日虽则她昏睡的时候多,可真有什么事的话,她信墨莲和绿菱就算用掐的也能把她掐醒。
“消停了。昨儿公主把二等以上的宫女内侍全叫一起了,说这寿昌宫里要有管事姑姑,那就是史姑姑;要没有,那就是史姑姑代行管事姑姑之职,不管她是大宫女还是二等宫女或者哪怕就是洒扫宫女。若有觉得这样子贬了身价或者埋没了才干的,尽可提出来,她一时三刻就请傅姑姑过来,另给找个好去处。镇得一屋子人没个敢说话的。恰巧贵妃娘娘来,在外头把这番话听了个全,过后说公主‘真是长进了,如今犯浑都有章法了’。”
“这话你怎么知道?”德琳能想得出元沁什么样儿,本就被伤痛折磨得焦躁,正好借机发脾气,不过贵妃娘娘不是随意说话的人,怎会落到墨莲耳里?
“娘娘去看史姑姑的时候说的,史姑姑学给我听的。”
“哦。”德琳明白了。按云贵妃的为人,听到这样的事,必然是要去安抚史姑姑的。
“贵妃娘娘并未因这事怪罪小姐,”墨莲看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冰块儿一直未断了送,还有那窗子,也是娘娘发话让支的。”虽只是两巴掌宽的缝,在这大夏天的却如久旱甘霖一般了。
“我知道。”德琳瞥了墨莲一眼,好笑:她是说了这么长时间话,有些累了,并非墨莲以为的心绪低落——正经的闭门该是门窗钉死,傅姑姑过来对寿昌宫上下传达对她和史姑姑的处罚时,直接说了“门就不用钉了,省得过后还得启。杜教习自律就好。”如今窗也开了,她这“闭门”估计是开了先河,千万别惹人眼热才好,“姑姑的情形如何?”元沁那儿有众人围着,不需她挂怀。
“昨儿发热了,公主叫太医给看了,说是内火外散,散出来就好了。”说时看了德琳,不无担忧,“小姐你怎么……”
“我怎么没发热?”德琳嗔她,“同病还不见得同症呢。我自个儿有数,这疼我是奈何不了,只能慢慢熬着了,旁的,没……不对,有事,”她变了脸色,“大事,墨莲,”德琳愁眉苦脸,“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