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头见她面上虽是笑着,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觉纳罕,不敢问,只是出来进去的手脚都不自主地轻悄了。
徐若媛独自在窗下风凉了一阵子,觉得好受了些——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论理她今儿该高兴的:想出的风头出了,又被嘉德帝那么当众赞扬,还就势向宁王示了好、弥补了前回对他的不敬,一举好几得的事,被她借着一盘棋全做成了,有几个人能长她这样的头脑?可……
可一想到宁王始终淡淡的样子,散出来时谭玉君那副讥诮的嘴脸、还有韩颖嘴里向她道贺、神情却分明是不以为然的,以及看不出不以为然、却比不以为然更令她觉得刺眼的大大方方的燕云秋,心里顿时又乱起来……
她承认,她棋不如人,可这话她都说到明面儿了,嘉德帝还让她和杜德琳比试,她有什么办法?还有宁王,若不愿意指教她,自跟陛下说去,棋下到半截儿来一句“我来“,就把她给闪到一边儿算怎么回事?幸得元湘公主叫着她一块儿看棋,不然那后半局她杵在一边儿能不能臊死?
一想到当时的情形,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清晰起来,再想到他对杜德琳的礼让有加……不可避免地就像又看到了德琳坐在对面、元成立于她身侧……只觉得心里更加不舒服了:是她多心么?她怎么总觉得杜德琳和太子殿下之间有些不寻常呢?尽管她确认他二人未说过话、亦没有什么令人起疑的举动,可怎么就是感觉不对呢?
拧眉想了一阵,心绪益发低落,不由叹了口气……
“小姐?”芸香正端了消暑的冰镇乌梅汤进来,闻声诧异。
徐若媛被她一叫回过神来,怔了怔,暗骂自个儿长他人志气:她是太把杜德琳当回事了吧?今日嘉德帝跟她说了能有十多句话,跟杜德琳不过说了一句,赏她徐若媛的是珍本棋谱,赏杜德琳的不过是时令的扇面——宋徽宗的画……能是什么呢?《御鹰图》还是《芙蓉锦鸡》?任是什么,不过是仿的,能贵重到哪儿去?况还不过是沾太子殿下的光!这么想着,心里渐次又昂扬起来,跟着想到元成说“徐教习休故布疑云”时笑吟吟的模样,眉梢唇角不觉都弯了起来。接过芸香手里的乌梅汤,笑着道,“告诉兰慧,等把刚刚儿那棋谱找人捎给公子……罢了,还是找人叫公子来一趟。怎的了?”
芸香低着声音,说“公子怕一时半会儿倒不出功夫。”
“又怎的了?!”徐若媛立起了眉,不知她那兄长又闹出什么新花样了。
“小姐还是问兰慧吧。”芸香这回连头都低下去了。
“快说!”徐若媛喝了一声,大约猜到了七八——兰慧跟她的哥哥有些不清不楚,芸香是知道的,此时拿出这副看似为难实则幸灾乐祸的嘴脸,所为何事还用多说?真是办事未见得她有多得力,阴坏的花头倒是不少!“又是谁家的姑娘?”
“林二爷家的小姐。就是每回给咱们置办东西那个林二爷。”芸香利落地从头道来,“公子这回似乎是当了真,听说磨通了夫人要去提亲……”
“疯了?!”徐若媛的乌梅汤顿在桌上,“那是什么人家?我们是什么人家?一点儿体面都不要了?”商贾人家的姑娘,讨来当个妾也就罢了,怎么还想到三媒六聘上?还待再说,见芸香神色有异,不耐,“还有什么都一块儿说出来,吞吞吐吐的想招谁烦?”
“林家小姐得了讯儿,和家里闹了一场,躲出京城去了。公子正四处打听,要设法把人追回来。”芸香说得很快,这回是真不敢抬头了。
徐若媛呆了:合着她瞧不上商贾人家的姑娘,人商贾人家的姑娘还未瞧上她哥哥?不由气得发笑,“嗬,还遇上个烈女呢!不管怎么着,传信告诉公子,不来就休要后悔。”
要说她的话还是好使,转过两天,徐兴祖进宫来了,只满脸的不痛快。徐若媛见了也是有气,道“哥哥你好歹也是二品侍郎的公子,何以自贬身价为个……”
“身价?”徐兴祖自嘲,说二品侍郎是爹,公主教习是妹妹你,我无官无爵无俸禄,哪来的身价?至于家里,既无良田又无豪宅,钱庄铺子什么的更谈不上,靠着祖上留下的基业,这些年又要应付以往的排场,又要供给你在宫里的花费,未说入不敷出已是万幸,还敢说什么身价?若说有身价,那是人家林二爷,随随便便拿个几十、几百万两银子都是轻易,我若真能娶了他闺女林弄影,好妹妹,旁的不说,至少你打点人的时候不必像如今这么算计!
徐若媛听了他这些话,只觉得刺耳又堵心,偏偏反驳不得,垂眼想了一阵,淡声道,“那么哥哥打听到人的下落了?”
“唔。跟着杨大人和振轩他们去平卢了。”
“平卢……振轩?今岁榜眼?”徐若媛又皱起了眉。
徐兴祖现如今倒是多少明白她的想法,哂笑了一声道,“是,杜家的亲戚,琼林宴上太子提议,封为巡按副使,跟着杨大人去巡边了。巡的还是平卢,杜家女婿的辖地。皇恩浩荡啊,眼红不来的。”
听着他酸溜溜的口气,徐若媛牙都痒,不愿落了和他一样的窠臼,只问林弄影何故不肯应他。徐兴祖可也痛快,说那位小姐立志要做官宦夫人,自然看不上他一介白衣。不过也无妨,林二爷有求于他的地方还多,那位小姐也不可能在平卢一辈子,他倒要看看她多大本事能飞出他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