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瑜妃不在此列。抛开最早的积怨,瑜妃也认定徐若媛绝非她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良善,听过几次谭玉君对她的评判,深以为然。此时听谭玉君说徐若媛不如德琳,不由露出笑意,“是么?那今儿这局棋可就有些意思了。”
瑜妃不知想到什么,笑吟吟地告诉谭玉君且陪公主去,便自拾级而上东楼了。谭玉君不解她笑什么,直觉以为大约是徐若媛要输,不免也几分高兴。四下里一看,帝、后、云贵妃、柔妃等人都已落座,馨平、华昌公主姊妹等也都聚在西楼二层,一层的廊柱两侧则分列着几队内侍和宫女们,此时正凝神静气听安王边比划着方砖线边讲着规矩,人人手上还都执着覆了黑纱或白纱的斗笠,足想见他们若戴了这斗笠跪伏于地,从高处看下来将与云子更为相类了。
谭玉君此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忙也上了西二楼,刚站定,就听安王扬声请旨,问可否开始了。嘉德帝笑道,“问太子和宁王就好。”
元成和元俭一直站在东楼的楼荫里说话——他二人站着,德琳和徐若媛自然也不能入座,亦站在一旁,只并未交谈。嘉德帝一发话,众人都望向他们,四人各自向上行礼,元成代答道“那儿臣等就献丑了。”回手让元俭,宁王自不会僭越,后退一步,揖让元成。元成登阶而上了,他方举步,徐若媛和德琳则更在其后随行。
四人步入廊中,徐若媛延请德琳上座,德琳未虚让——从这局棋而论,她为主,从两个助阵的人来论,太子为尊,故她颔首致意了便偏身跪坐于棋榻上首,却听徐若媛还有话,“杜教习,我今日可是赶鸭子上架,不出丑都不行了。稍后还请你手下留情啊,别叫我连累得宁王殿下一块儿输得太难看才好。”
她低声俏笑,元成和元俭可都听到了,元俭无甚反应,元成却是笑了,“徐教习休故布疑云。宁王殿下的棋堪称国手,今日反是我……”险把个“们”字脱口带出来,及时噙住了,到底还是顿了下,“……和杜教习要受教了。”
元俭奇怪地看了眼他,淡淡道,“何必过谦?”跟着又道,“起手?”
元成抬手,示意“请”——按之前所定,徐若媛先行。而行棋伊始,元成和元俭都不能再发声,指点也只是代为行棋而不能加以解说: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说得太透,也就失去比试的意味了。
深知自个儿的每一手棋都会被原样复盘到众人眼前,徐若媛的心里七上八下,权衡再三,才迟疑着落下一子。
对面廊下元信已等得不耐,正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要过来一探究竟,却见观棋的内侍在预先写好了方位的字牌间填了数目,松口气,方要提示瑶筝,瑶筝却已看见了,拉起排头的宫女就小跑着奔东九南五的方砖去了。
元信笑,正想着等瑶筝回来告诉她让内侍头领指点他们找位置、他和她在一旁督查是否有误就使得了,却见观棋内侍又举起了字牌,是德琳的应着,不待他吩咐,有内侍戴了白纱斗笠自去站位了。
开局的棋徐若媛下得极为小心,每落一子都斟酌再三,德琳看出她是想要滴水不漏,不受其扰,只按自己惯常的路数布局,几无凝滞。二人一慢一快,转眼已是十余手,楼前空场上已能看出些局面,众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了,大体说来就是不懂棋、为图热闹别致才来的柔妃等人,见来来去去不过是空场上跪伏的人增多,再无别的花样,兴致顿减;再就是馨平公主等略通棋艺的人,见下了这么多手都只是寻常,未免怀疑德琳或只是虚名或是在和徐若媛下太平棋,多少觉得无趣了;只有极少、极少的人,却是饶有兴致地前倾了身,细看场中形势,譬如嘉德帝。
仁慧皇后的棋艺泛泛,对嘉德帝却知之甚深,见他如此,知有不寻常处,便亦往前倾身。嘉德帝目注场中,口里可已在说明,“看这开局,该是盘大棋。年轻女子有这胆魄,不易。”只不知能不能掌控得住。
仁慧皇后听罢,好好往场中端详了一阵,却是摇头,说只看得出徐教习的每一步棋都占据有利之势,德琳的反而看不出有何特别。
嘉德帝笑,“眼看着对方先机尽占,犹能不急不躁,这就是特别之处了。”
“这么说,倒确是难得。可不能扭转局势,再不急不躁也是枉然吧?”
“果然!”嘉德帝眼看着又有两位宫女和内侍交替着入场跪下,叹了一声,之后才接仁慧皇后的话,“皇后,物极必反。”说棋道还是讲究有张有弛,徐教习的棋太过求全责备,本意是不给对手生机,却忘了百密终有一疏,顾此难免失彼,遇到德琳这样高于她的棋手,一个失误便会被抓住反制。以目示意场中新增的几步“棋”,正是德琳对徐若媛形成了一个先手劫。
仁慧皇后看了看,微微地笑,说陛下觉得这盘棋会如何胜负?
嘉德帝笑,说这却难料。见仁慧皇后挑眉,笑道,单论两个女子,德琳胜,抛开你们都说她下得好,沁儿的长进在那儿摆着,佐证了师傅之功。不过加入了太子和宁王……嘉德帝斜倚了座靠。
仁慧皇后见此随之微调坐姿,顺着嘉德帝的视线望去,清楚地看到了东楼廊下的情形:与棋榻相对处本设有两王的座椅,不过两人不知何时都起了身,分立于德琳和徐若媛身后,从身形上看,都全神贯注于棋枰之中。至于德琳和徐若媛……都是正襟危坐,无甚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