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静倚在他的怀中,良久,轻笑了一声,“这是威胁么?”
“……是!”元成承认,“……我总怕你会反悔,”话说出口,对上德琳难以置信、啼笑皆非的眼神,自个儿都觉着额头冒汗,突兀地放开德琳转身,突兀地道,“送你回去吧。”是掩饰,可也是实情:再怎么舍不得,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德琳看着他拉铃叫人,对外吩咐了几声,似乎是叫侍卫先去清道,又看着他围案转了两圈,眼睛就是不看她,只觉得心里软得都泛酸了。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是多余,直到侍卫在门外回命,元成才算看向她,伸出手来。
德琳默默地把手递给他,元成一把握住,还是不看她,拉着她从书斋后门出去,一言不发。两人携手走了一段路,忽然“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德琳还想遮掩,元成却已大笑,“罢了,别装了。我的窘态可是只有你见过,若再有第二人知道,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德琳睨他,“殿下的窘态?有么?我却只看到它呢。”伸手一指,一轮浅淡的月亮正挂在柳树梢头——她说的可是实情:这一路不敢看他,她可一直是盯着天边呢。
元成顺着她手指的看了看月亮,又回头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嗯,好应景儿呢。”
德琳装作未听,认真看着天边,四月十七的月亮,已是盈极而亏,只是不细看,还是一汪水银般,往大地撒着清辉,仿若梦境,令人沉醉……
第106章华锦(上)
四月下旬的时候,春试的阅卷事宜告罄。报名应试的五千八百三十七名生员,开科未到的一百一十六人,查出夹带而羁押入狱的二十三人,弃卷未答而受杖刑者七人,实际试卷五千六百六十一份,从中取贡士一百名,造册附卷呈于御前。嘉德帝御笔亲批——其实不过是随机抽阅几份而已,最终还是按杜尚书和几位副主考联名呈递的名册通过,并按序圈选了前十人参与殿试,不日宣召入宫。
这开科取士向来是官民瞩目的大事,加之此时出征南诏的兵马犹在途中,暂无新消息传回,许多人正苦无谈资,一听到贡士榜出来了,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先探个清楚,也好显得自个儿是朝里有人的,是以不等殿试的结果出来正式放榜,茶坊酒肆已传得纷纷扬扬,内宫中就更不消说。
绿菱这日从外头回来,步履轻快,看见德琳,笑着道,“小姐您听说了没有?振轩少爷高中了!”
德琳怔了怔才思及振轩是谁——三姨娘的娘家侄子、四小姐淑琳的姑舅表兄、一年中有大半时候在尚书府出入的,当初送容琳的时候,淑琳就找的他作陪驾车。未敢就信,道“从哪里听说的?果真么?”
绿菱道,“说是名字列在殿试的十个人里头。宫里都传开了,不能有假吧?”
墨莲在一旁听了,连道“殿试的名录谁敢乱传?必是做得了准的了!小姐,他也算半个尚书府的子弟,咱们是不是也得想想怎么贺喜?”
“罢了,”德琳摇头,看到绿菱,笑道“这要是三妹妹,自然是应当给他道喜。只我平素与他来往有限,何至于劳师动众地从宫里给他往外带声‘恭喜’?他这是锦上添花的事,也不怕会少了我一个。你说呢?”
绿菱笑着称“是”,知道自个儿光顾着高兴,倒忘了二小姐从前就和振轩生疏,一来当中夹着个三夫人的缘故,二来振轩少爷的个性不对二小姐的脾气。如今二小姐坦荡荡地表了态,她倒也不需遮掩自个儿的倾向,“不过振轩少爷能有今日,他的寡母后半辈子可算有靠了,也不枉大人和少爷们平素对他的提携。三小姐若知道了,必是欢喜得紧。”
“那是自然。”说到容琳,德琳向来是柔和的,“她打小儿就待振轩亲善……唔,我得告诉大哥一声,让他赶紧差人告诉三妹妹。”她从前总是不解容琳怎么能和振轩走得近、那般沉默且有几分孤介气的人,哪是个讨喜的?记得有一回问了,容琳只是叹,说二姐姐,你从他的处境上想一想,他能是个神采飞扬的人么?他飞扬得起来吗?德琳顺着她的话略一想,摆手就笑,说我哪是会从旁人的处境想事的人?你愿对谁好,我不阻拦就是了。
德琳凭她自个儿的印象,觉得振轩春试能中不算意外,毕竟父兄们都说过他勤勉肯用功,然能进殿试,这倒是出人意料,亦不知是今岁的生员们太差还是振轩忽然就醍醐灌顶。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并不说——这就是她的善念了。
世间之善其实分很多种,有的如春日艳阳,泽被万物,有的似夏日清风,令人心旷神怡,还有一种则是冬日飞雪,看着无情冷淡,实则暗护春芽。德琳无疑是这最后一种,无论看起来如何高傲,口中如何说自己寡情,实则对身边的人、对心中在意的人,她总在不落痕迹地照拂着,此时的“不说”,就是不愿扫了旁人、譬如绿菱的兴。那时她并未想到这一念之善过后也惠及她自身:殿试的结果一出来,振轩竟名列三甲,晋为新科榜眼——当日若说出了否决振轩的话,此时岂不难堪?
不过虽庆幸,德琳对这一结果还是心存疑窦,又不好向人细问,百般不解,只能归为自个儿眼光有误,未看出振轩是吴下阿蒙。直至隔日在琅嬛阁秦简处,看到他正誊录殿试之人的策论文集,说起来了,才算略知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