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秋虽强撑着,到底是有恙在身,略说了阵话便露出疲态,德琳、瑶筝见此忙嘱她好好将养,若有需要尽可叫雯落、霞初给她们传话,又嘱咐了两个丫头几句,两人才起身告辞。出了门,瑶筝叹气,说看来什么人都架不住有病,燕教习那么个大方得体的人,这一闹病说话也都像是眼泪汪汪的了。德琳闻言心中微动,口中只道“你看得倒仔细”。等和瑶筝在岔路口分了手,独自往回走时思及燕云秋的神情,心中愈加疑疑惑惑的了,总觉着燕云秋的病来得有些蹊跷,正想得入神,忽听一道悠然的声音,“菩萨这是打哪儿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德琳被惊得一怔,抬眼处,廊柱的暗影里正步出一个身形轩昂的人,披着深灰色的大氅,远看几和夜色融在一处。这时候伸手推去风帽,露出张神采俊逸的脸,竟是太子元成。
德琳未料会在此时遇到他,却又模糊地并不觉得十分意外,自个儿也察觉这念头有多不稽、多自相矛盾,一时就未说话。元成这时已走到她面前,灿灿的眸子笑凝在她面上,满天的星光仿都黯淡下去,“吓着你了?”他柔声,语气恍若夏夜的清风拂过荷塘。
“殿下。”德琳微微福身——他一再地不喜她行参见之礼,她要再固执倒像是在刻意违拗他了。
元成未错过她这“从善”之举,只是笑意不等成形已然淡去,趋身向前仔细看着她的脸,眉峰微聚,“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他挨得太近,德琳唬了一跳,直觉就往后闪身,“殿下……”
元成听若未闻,伸手就要探她的额头,“是哪儿不痛快?害病了?”德琳避无可避,只得拉了他的袍袖不叫他的手再往前,一面急急地道,“不是我、是燕教习病了。”
“……哦。”元成释然,眼瞅到德琳情急之下的小动作,欣然便不能自持,翻腕就欲握她的手,德琳却已觉出不妥,先一步撂开了他的袖子,人还跟着往后退了退——这倒是在元成预料之中,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口中不以为然,“她病了叫太医就是了,你这样愁眉苦脸的又能帮得了她什么?”
“不是帮得了帮不了的事,而是……”
德琳迟疑着未再往下说,元成倒不是很在意——对他而言,燕云秋不过是众教习之一,至多不过是个品秩稍高的女官,无需挂心,故只接着德琳的话笑道,“‘而是’什么?我却不知你和燕教习的私交这么好,回来连歇都不歇,马不停蹄地就去看她。”
“倒不是那么说,”德琳微喟:她方才隐约想到燕云秋的病怕是由心病而来,若病因恰如她所揣测的……那不光燕云秋的忧烦她感同身受,连带得她本已安稳的心都跟着又七上八下起来……她此时多少有些感激眼前这人的出现:他虽不如至亲的杜昭那般可依靠,可与他说说话至少能把心思移开些,“是我们得着了探家的机会,燕教习和韩教习却走不成,于情于理,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儿回来见她们……”
“原来是送礼去了。”元成点头表示明白。
“也谈不到是礼,不过是拣她们喜爱的吃食玩物之类,略表心意罢了。……殿下?”他忽把手伸到她面前是何意?
“有给我的心意么?”
他这是在讨要礼物?可他自个儿都说了是“送礼”:就是说“礼”是要等着人“送”的,哪有这么理直气壮张嘴跟人要的?德琳顿了一顿才能作答,“殿下的用度由来都是府司专供,市井之物如何能入您的眼?”
“不碍,俗话不是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吗?”元成手擎在她面前没有放下的意思。
“……呃,德琳带回来的都是些零碎小东西……”
“我不嫌弃。”
他实在是宽宏随和到家了,德琳却从未如此郁卒过:他是不挑剔,只她上哪儿去给他变“鹅毛”去?这么说起来,他不是在难为她一样?可人家始终好声好气儿的,她还能翻脸不成?勉强扯出个笑模样,德琳只道今次来去匆忙,未虑得太周到,下回探家一定会记着替殿下留意有什么稀罕物儿——她尽力说得很诚恳,元成却如何听她糊弄?摆手道,“罢了,心意、心意,重在有心,强索来的东西我要之何用?”一拂袖,负手他顾。
德琳不敢断定他这是不是恼了——可就算他是真恼了,她也没有法子。站了一站,见元成还是不开口,有些不自在了,终看了脚下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要没有,那她就要走了。
元成看看他,未言语,片刻后单手递过来一样东西:小瓷瓶装着的养荣丸。德琳接在手里,心莫名地一动:头一回给她这药的时候,他就说“放心,你吃完之前我必能再给你送来”,他竟真说到做到,每次都是她刚要用完就有人送来下一回的,一次也未耽搁了。这一月来,虽有巡游、探家这些忙乱的事,她的精神却不觉劳顿,瑶筝还说是她这武教习每日领着她们这些娇娇女晨练的功劳,此时想来,这养荣丸或许也功不可没。德琳心有所思,握了小瓷瓶在手,好一阵才慢慢说了句,“多谢。”
元成见她如此,心一点儿一点儿就软了下来,看着半垂臻首的人,轻叹了口气,“你好好儿的就是对我的谢了。”
这话听得德琳心里蓦然发酸,不愿去细究何以如此,只顺着自个儿的想法低声道,“再往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了,这药……也就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