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自个儿呢?你怎么想?”
“这三年德琳只想着怎么做个好教习而已……”
“果真?!”元沁笑开了脸,“那我可就放心了!好教习,只要你不急着嫁人,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就不信我要不放人,还有谁敢来跟我硬抢!”说着抱了德琳的胳臂开始摇,“教习,你也别说三年不三年的话,你就一直陪着我好不好,等到我要嫁人了你再出宫……”
“公主,你真是……,”木槿一直在旁听着她二人说话,先忧后喜,等听到元沁左一个“嫁人”右一个“嫁人”,实在忍不住摇头,“你一个女孩儿家,这样的话也能张口就来,真真是……羞也不羞?”
“我有什么好羞的?”元沁哪是轻易能被人说住的?一边儿回嘴一边儿可也抓住了木槿的把柄,“你还说!咱们三个里头,就你是有婚约的,敢情你能有自个儿的王羲之,我们却连话都说不得?”
“教习,你听听你家公主!”木槿手伸得不够快,一把未抓住元沁,红着脸对德琳直甩手。德琳一边挽了躲往她身后的元沁,免得她摔着,一面对木槿笑,“她这个典用得倒贴切,我却不好说她什么。”
元沁一听这话得了意,扒着她肩膀对木槿邀功献宝,“可不是嘛,那王羲之既是‘书圣’、又是‘东床快婿’,用来做比骆少师可实在是……”话不等说完围着德琳绕圈子跑开了,木槿咬牙切齿地追——原本只是做做样子,偏偏元沁边逃还边回头挑衅“捉不着,捉不着”,生挑得木槿发了狠,一副不捉到她誓不罢休的劲头了。德琳笑着拦了两遍没拦住,只得叫墨莲,“去,去请宁王殿下和公子们来,请他们瞧瞧这成什么体统:公主发癫,郡主撒泼!”总算止住了两个人。
木槿的羞恼还未全消,嗔着元沁挖苦,“平素也不见你爱看书,偏这时候又渊博起来了!”
元沁大乐,“谁说我不爱看书的?可不就是翻看你的《晋书列女传》,我才知道了王羲之……”
“《列女传》里讲王羲之?”德琳叹息。
“不是,”元沁老实摇头,继而明白了德琳的意思,怒目相向,“没有王羲之还不能有谢道韫?教习你不说自个儿听三不听四倒疑惑我在张冠李戴!谢道韫嫁给了谁你总知道吧?这么一个可恨可怜的人,她的枝枝蔓蔓……”
“停停,公主,你说谢道韫……可怜?”说谢道韫可恨德琳倒是明白:从前元沁就说过一到下雪天就恨谢道韫的话,说从有了她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再美的雪景都让人无话可说,因为怎么说都脱不出她的窠臼,都像在拾她牙慧,这话也算有些道理,可说她“可怜”……东晋两大家族的煊赫从“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句中就可窥得端倪,谢道韫一人兼得两姓,身为谢氏女,嫁作王氏妻,她若称“可怜”,那什么样的人才敢称不可怜?
德琳拿不准元沁又转什么古灵精怪的念头,木槿也是一样,元沁却不管她二人怎么想,竹筒倒豆子般地说出一番话,听得二人都微微动容。
元沁说有做安西将军的父亲怎样?有名相谢安这样的叔父、谢玄、谢朗这样的兄弟又怎样?甚或是做了书圣王羲之的儿媳又能如何?他们哪一个还能陪她终老吗?他们为她选的终老之伴是王凝之——这一条不就足够可怜?
元沁说那谢道韫是什么人?咏絮才不必说了,雅致、机辩也都有史可查,那王凝之又是什么人?说起来倒是名头响亮,又是左将军,又是江州刺史的,可抛开这些,单看孙周兵乱的时候,他一个为人夫、为人父,更是为一方百姓父母官的,既没有退敌之策,又没有自保之能,堂堂男儿只会关起门来求神拜道,还宣称请到了鬼兵能保城池平安,可笑不可笑?最后不光他自个儿、连带他和谢道韫的四个儿子都被乱兵斩杀,这样的人……书上还评介他忠厚端方,这哪是忠厚端方?分明就是迂腐窝囊!这么一个迂腐窝囊的人,他是配得上谢道韫的才学,还是能懂得谢道韫的志趣?什么都不能,偏偏却把她娶回了家,不活脱是井蛙占了天鹅、莽牛嚼了牡丹?想那谢道韫一辈子对着这么个庸常无能之辈,说,说不到一起,想,想不到一处,她的心里该有多少不甘、憋屈、不得志?好好的一个风华人物落到这么一个下场……真何如不嫁,就算束了头发做女道士也强似……”
“那是什么话?”木槿本也唏嘘,听到元沁这话却不免吃惊,“女孩儿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何况还是她那样的出身?要真去做了女道士,会招来多少闲言蜚语……”
“这就是她又一样可怜处了:想不嫁人都不成,还得顾忌到家族声誉!可就算嫁也得看看嫁的是什么人吧?这样子……”
“嫁什么人哪是她能做主的?那得是父母……”
“那得是父母之命!”元沁抢木槿的话,“说到这个我就更不忿了——父母总是把他们以为好的塞给儿女,可怎么知道他们以为的好就是真的好、他们的决断就都是对的?就像那谢安、王羲之,自个儿都是多么睿智洒脱的人,到了谢道韫的事上不一样犯糊涂?他们议的婚约要如当初的想法是谢道韫和王徽之的,那凭王三公子的不羁旷达,至少不会束缚了她,可……”
“那是王徽之有了‘乘兴而来,何必见戴’之举,谢安觉得他过于随性,怕倚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