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好!”燕云秋听她这么说,由衷赞了一声,“杜教习你说呢?”
德琳笑,“吾与卿卿有志一同。”
韩颖撇嘴,“嗬,这就是聪明人与我这傻人的不同:我不分轻重地说了一大堆,换来你们轻描淡写的这么一评,倒显得你们比我高明很多……”
“怎么敢,韩教习?”燕云秋赶紧摆手,一边儿看德琳,德琳笑,“是啊,您可是青娥仙子,谁敢与您比聪明?”
韩颖所扮的青娥是霜雪之神,德琳此语是在借用杜工部的那句“冰雪净聪明”,韩颖得此巧赞,自然高兴,笑着道,“那也不如菩萨你法力无边。”燕云秋听了摇头,“你这投桃报李的未免也太快了,虽则你说的倒也贴切。”德琳闻言打了个稽首,“惭愧——织不出无缝□□,填不平银汉迢迢,在燕教习面前敢说什么法力无边?”
三人彼此嘲谑,对数日后的盛会都不胜期待,而就在她们和众人的期待中,元夕如约而至。
当日宫中的景象只笔难书,从曜华殿到彤辉宫至听松轩,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奔走传命的,备办事物的,个个都是一溜小跑。直至申时,帝、后同乘车辇起驾,率诸皇子公主先往永安门城楼接受万民朝拜,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仪仗离了宫,才有人累得瘫坐于地,说“总算忙完了一拨”——另一拨是巡游的车仗,定于酉初三刻出发,人数更众,车驾更多,想起来不知该怎么混乱,岂不知宁王早已在随驾离宫前调度妥当,此时都排列在朝天门一带,万事俱备,只等时辰了。
众人经过多日练习,都敢保证闭着眼也不会出错,可还是难免紧张,此时在车下等候,相熟的人聚在一处彼此打气,瑶筝直叫德琳摸她的手——手心儿里沁的全是汗。说笑间,宫门处忽然走进一队人,领头的竟然是骆清远:原来他是今日的值夜官,这是刚送了驾回返,听到秦简的召唤,跟同僚交代了一声,含笑过来。
秦简远远就对骆清远拱手,连称“有劳了”:宫中年节下的值夜从前多由秦简承担,久而久之成了惯例,这一回巡游他扮太白金星,自然要安排他人,而今夜宫中空虚,值夜官责任重大,故秦简有此一说。
瑶筝听了原委,又惋惜又为骆清远不平,“那么多官员怎么偏安排你啊?他们都想好好过节,你就不想吗?骆大哥你看看这些花车、这些人,今晚会有多热闹啊,错过了多可惜……”
“多谢你了,瑶筝,”骆清远微笑,“我已看过你们平日的演练,能想到今夜的盛况……”
“想到和看到……”
“好啦,陆教习,你再说下去,我老人家可就要愧疚了,不然我脱下这身衣服,和骆少师换换?他上花车我值夜?”
“秦少监您!”秦简这么一说,瑶筝也无法,只能鼓着嘴瞪他。秦简哄她,“好,好,我不气你了。呐,陆教习,你也不用闲操心,你骆大哥说了,他已看过最好的灯会,故而这次看不看……”
“骆大哥,你……”瑶筝换瞪骆清远,痛心疾首,“再好的灯会怎么能和这次比?宫外我不知道,你光看看宁王殿下筹备的这……”她手沿着精美绝伦的花车、灯饰等等划拉了一圈,终于泄气,看德琳,“你跟他说吧,我是说不服他了。”有眼的人都能看到的东西,骆清远怎么会得出那么个结论?
“都不用说了,我作证,少师确实看过最好的灯会。”德琳还未等答话,有人先笑着接口,几个人回头一看,是装扮成二郎神的安王元信,着了淡金色的战袍,怎一个英姿飒爽可赞,“对不住,少师,我看过你以前在草纸上写的忆元夕,可惜没记下来,只记得一句‘由来美极,是为伤始’,还想问你来着,前头都是美景怡情,怎么到最后却收成了苦痛?”
德琳从听到“最好的灯会”时就觉得心突突地跳,再听到“由来美极,是为伤始”,直直地抬眼看向骆清远,骆清远却在看安王,微蹙了眉似在回思,“有这回事?我忘了。许是信笔所至。是了,你们也该预备启程了吧?”淡淡笑着环视几人,深幽的眸子直似古井深潭,看到德琳时微微顿了一顿,笑了笑,转看了别人。
德琳回他一笑,看了远处的天边,轻声,“大约要走了。”刚说完,就听有号角声响,是内侍发出的登车讯号,几个人忙与骆清远作别,各回自己的花车,德琳刚转身,听到鼎沸的人声里有人轻叫,“德琳。”
德琳回头,满眼都是匆匆登车的人影,而在纷杂的人影里,骆清远定定地看着她,“保重。”他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
德琳点头,低头登车。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有炫目的光直冲云霄,在半空中迸裂开来,如春花乍放,星雨陨落,宫内宫外的欢呼声随之雷动,费礼海潜心研制的焰火果真非同凡响,德琳模糊地想。在缓缓起步的花车上悄悄回眸,那道颀长的身影还站在远处,目送着人离去,宫灯在他身后,焰火在他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光华斑斓,只是,在渐行渐远的视线里,终于寂寥而至渺不可辨了……
第82章佳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玉壶光转,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这是宋人辛稼轩的词,向被视为歌咏元夕的绝唱,然要用来描摹天启三十年的元宵之夜却未免有不足之嫌,倒是流传于市井之中的两句歪诗更传神些:画工方恨颜色少,骚人又叹语辞穷——眼前有景道不出真真是令人苦恼呢。至于那些感叹“卅年之后不看灯”的则完全是在化用“五岳归来不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