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俭心有所思,手有所动,待他醒觉,琴弦上已然成调,心中哑然,只能一奏到底。德琳眸色先还清明,欲要如前指点沁、槿时却渐露苦恼,微微蹙了眉,木槿倒是疑惑着开口,“这个……有些熟……是了,是旧时听我父王弹过,题目么……”她勉力回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德琳启声,目注元沁。
“《黍离》!”元沁脱口而出——是木槿有一次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被她嘲笑得急了,德琳看不过,教木槿用这几句话对付她,顺带讲了出处和意思,故她虽未听过曲调,却听内容而知名目,“这就是《黍离》?也太‘呕哑嘲哳难为听’了吧!”
“公主,您只是未听惯而已,”德琳微笑,“数千数百年前的丝弦,无论从材质还是做工上只怕都不如今世的精致,如何能把人想要的曲折起伏全都传达出来?故听着不如今曲悦耳就是了。可古曲的优劣不能以今人觉着好听不好听来评判,要知道一时有一时的风气,您想杨玉环和赵飞燕要互换个朝代,她们会如何?”
“那……倒也是。”元沁点头。元俭敛眉,并不知自个儿的唇边正浮现笑意:她终于未能继续缄口——若她一再地不费一言便解他的琴语是暗中存了比试的心,那么这一曲上她无疑是输了,只是蹙蹙眉就恢复常态,反借此施教于元沁,若是刻意为之,实不失为一种急智,若只是无心所为,那只能说这位教习深谙因势利导之道,而不管是哪一种,她的反应都足堪圈点,“还继续么?”
“自然!”
“继续!”
沁、槿不约而同,德琳只是含笑,元俭凝指,略加思忖才一挑琴弦,左手往来进复,右手勾滚抹拂,三十下时限到,他并未停手,直到德琳迟疑着开口,“殿下,是《梅花落》么?”
“……是。”元俭眸中有墨玉之光。
“《梅花落》不是笛曲吗?”木槿回想了一遍所闻,有七、八分信了。
“是笛曲。不过改造成琴曲也未为不可吧?”元俭微扬眉,清浅地笑看了沁、槿才对了德琳,“杜教习觉得如何?”
“令人耳目一新,殿下。”德琳真心称赞。
“能否说得细些呢?”
“笛曲清扬,正可拟梅花傲雪,而琴曲幽雅,则恰似暗香浮动,故德琳觉着各有千秋。不过……”她沉吟。
“请知无不言。”元俭肃手。
“德琳以为笛、琴毕竟有各自独特之处,既要改动,不妨彻底一些,保留神韵即可,曲调、节奏上反不必拘泥于原曲。”
“……沁儿,王兄可否借用你的教习几日?”
“?”
“?”
“?”
三人六道疑惑的眼光,元俭拱手对了德琳,“小王欲邀杜教习共编此曲,不知杜教习能否拨冗?”
“德琳惶恐!”德琳起身施礼,“德琳空谈尚可,论到实技则只能算滥竽充数,德琳愧对殿下抬爱,请殿下恕罪!”
“王兄,她没撒谎,”元沁不知看没看到元俭敛眉,顾自笑开了,“她‘说琴’比我强,弹琴只怕还不如、嗯,好吧,也比我强,不过还不如郡主呢!教习,我这么说,你服不服?”她问着德琳。
德琳苦笑,元俭瞥了她一眼,对元沁含笑,“什么‘说琴’、弹琴的,沁儿你说的什么?”
元沁笑道,“我是说我这教习知道的东西不少,会的东西还真不见得多,也就棋技、还有书念得比许多人好,别的上,我看还真像有人贬损她的那句,叫……‘纸上谈兵’!”
“公主——”木槿真是无奈了,不能堵她的嘴,就想对元俭澄清,“王兄,其实人各有所长……”
“我明白。”元俭点头,笑看了德琳一眼,德琳敛衽——他不再误会她是在借口推脱,她便足够释然了,“馨平公主处的谭教习精于琴技,听说也有编曲之才,德琳往后会向她请教。”元俭闻言笑了笑,未接话,元沁却已摆手,“哎呀,你不用这么老实,说到什么你就学什么,那只怕还学不过来了呢!王兄,我的教习不用学你都未难住她,要是再学了……”
“公主,您这不是在帮我,”无恶意的人无意中挖个坑能摔死人——元沁这不是挑唆着宁王为难她吗?德琳被她逼得也不含蓄了,直来直去,可元俭未让她把话说完,“杜教习,那就对不住了!”他噙着抹笑——持重的人忽露出这样的笑实在令人忐忑,德琳却推拒不得,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元俭先告诉青衣侍女不需计时了,又垂目静了静心才缓缓起手,这番郑重本就令德琳肃然,听了一阵面色愈加专注,双眸随着元俭的手在宫、商、角、徵、羽和文、武弦上往复,亦不知是在辩听还是思量什么,沁、槿都不知缘故,只听那琴音中自有一种恢弘绚丽的气象,不自主就屏息静气,直至余音散去,德琳语音神往,“《凤翥》?”
讶声的是元俭,“这是失传的古曲。”你如何会知道?
“德琳有一本古琴谱,当中记录得最为详细明白的就是这《凤翥》。”她曾对照着文字谱逐句在琴上演练过,对曲调有模糊的印象,再一看元俭的指法,便差不多靠上了。
“是《太古清韵》?”元俭问。
“正是,殿下。”
“杜教习从何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