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住城东,路途有些遥远。待喜娘将迟榕扶出轿子时,她已经快要散架了。
迟榕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这吴家倒不是迟家那般的老宅,却是座气派的西洋别院,是要叫做吴公馆的。
她正喜不用踩着高跷般的绣鞋过什么门槛,却见一个又老又旧的火盆子横在脚下,简直是要把她气背过去。
迟榕被彩绸牵着一路走上雕花的台阶,到了铺着暗花毛毯的宴客厅,她觉得这婚礼真是不伦不类,这么一幢洋房,铺着艳艳的大红布,叫人发笑。
但客厅里没有笑声,她猜到气氛不会喜庆,却没想到竟肃穆至此。
她跪在地上,正前方是一座米色的欧式壁炉,并无什么高堂。
天地可以随便拜拜,那高堂也可以随便叩首咯?她心道,大清早让我守这个规矩那个规矩,你们自己却不守规矩。
她默默等着,可新郎却迟迟不来拜堂。吉时将过,房间里的人低低地唏嘘起来。
她看到几双脚急急地跑出去,很快又回来了,那双脚走到她的身边,把一只咯咯咯的大公鸡放在了新郎的位置,司仪马上高呼一声:“新郎到——”
迟榕一把掀开了盖头。
“你们少爷难道是死了?凭什么叫我和公鸡拜堂!”
她扯着凤冠摔到了地上,宾客们皆是惊呼。
迟榕目光一扫,却见蒋孟光并不在场,于是喝道:“蒋孟光呢,把蒋孟光给我叫来!拿枪指着我嫁人,现在给我来这一出!?”
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走过来按住她,逼着她往地上跪,迟榕不肯,推搡中,一个下人冲进客厅大喊道:“少爷好像要过去了!”
这人一下子撒开了迟榕,她也顺势扑倒在了地上,摔得狼狈至极,却还是撑起身子骂道:“你家少爷死了,我要回家!”
那年轻人正要跟着下人跑出去,听到迟榕这话,便转头指着她说:“你这种小丫头,换作以前腿是要被打断的!——要不是看在吴清的份儿上!”
说着,他便追着下人跑了出去。
迟榕被几个下人扶起来,事已至此,也没人在乎盖头不盖头了。
她嘲弄地看了看大厅里的一众人,一扭头便要往外走。
那个叫作喜顺的丫头拦住她道:“蒋先生吩咐了,带您去房里。”
迟榕面露凶光:“你们敢再拿一只公鸡来羞辱我,我就敢把这鸡杀了煲汤。”
喜顺道:“不会的,我们带您去少爷房里。”
迟榕不善:“你们少爷不是咽气了吗?”
喜娘没应,扶着她要走。迟榕也不理会指指点点的宾客,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她在喜顺的搀扶下上了二楼,过了一个摆着钢琴的大厅,左边有一间镶着长虹玻璃的小门,许是茶室。
再走过门廊,最终停在一扇双开的贴着喜字的门前。
左边那半扇门没关,她看到里面人头攒动,还听到蒋孟光的声音,说的是洋文。
喜顺轻轻推了门,扶着迟榕走了进去,她们没出声。迟榕坐在一把丝绒沙发里,喜顺还为她奉了茶。
迟榕心里舒服了点儿,引着颈子望着人堆,卧室正中的大床围满了人,许是吴少爷躺在那。
一个洋人在和蒋孟光说话,他停了一会儿,人堆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洋人高呼道:“Breath!”
人群一阵躁动,纷纷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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