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路街边栽种着高大的棕榈树,即使在没有台风的天气,也有不幸的路人被掉下来的枝叶砸伤过。
但是夏镜说:“不然还能怎么办。”
“你可以先去我家,等雨停了再走。”
“算了吧,”夏镜刚压下去的腔调又冒出来,“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对我避之不及。”
不过杜长闻像是没了耐心,站起来说:“那是三流小说情节。”然后没等夏镜再说什么,率先往外走:“好了,走吧,我猜你早餐都没吃。”
夏镜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跟着走出去。
室外风雨的确比昨夜小了些,除了更浓的雾气和街边随处可见的断枝落叶之外,和寻常的雨天似乎没什么不同。杜长闻的家就在俪大校内,这时根本没有人外出,平日人头攒动的校园变得空荡荡的,立刻有点萧索。
但是夏镜心里有点小小的雀跃。
自从刚才,他的并不诚心的拒绝被杜长闻无视,他就有点飘飘然了。
夏镜刻意落后两步,两人蹚着水一前一后走,鞋和衣服又沾上雨水,杜长闻回头看了几次夏镜,表情算不上好。夏镜想到他那并不严重的洁癖,猜想杜长闻现在大概很难受,这才加快脚步,和他并肩。
杜长闻的家是最早的一批教师楼,但位置极佳,处于学校外围地势最高的地方,依山而建,正对校外的沙滩与大海。
夏镜踏进门,还在玄关,就下意识看了眼,果然发现露台外是一片无遮挡的天幕,这意味着下方就应该是沙滩和大海。
“原来你家还是海景房。”
杜长闻一边换鞋,一边似笑非笑地告诉他:“别着急参观,洗个手,我给你做点吃的。”
夏镜有点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和小腿上的雨水,对着地板说:“我想洗个澡。”
杜长闻顿了顿,说:“也行。”
先去洗的是杜长闻,夏镜站在客厅也不找地方坐,四顾观察,看见沙发桌椅都是有些年头的中古款,有些是玫瑰木,有些只是榉木,混杂着倒不显得厚重,反而格外有生活气息。当初看杜长闻在实验室里那间屋子,夏镜就发现他喜欢旧物,此时一看家里布置,只道果然如此。
房子里到处都干净整洁,只有茶几上堆着好几叠书籍和资料,还有些零散的纸笔,烟灰缸和水杯反而退居次位,只能见缝插针地放在空隙里。
后来杜长闻简单清洗后走出来,招手示意立在客厅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夏镜:“来,我告诉你怎么调水温。”
这之后杜长闻又拿了换洗衣物,连同浴巾放在洗浴台上,随后给夏镜关上门。
花洒喷出温热的水流,夏镜站在下方,感觉热度流淌过每一寸皮肤,冲散一夜风雨带来的疲惫,缓缓释放出惬意放松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许久没见到杜长闻了,可一夜之间,竟然身处杜长闻的家里。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甜蜜的酸楚。
洗了个快速的澡,他穿着杜长闻找出来的一套灰色衣裤走出浴室,立刻嗅到了香气。
厨房是开放式的,杜长闻立在灶边,正从锅里捞起雪白细润的面条,带出一阵升腾的水汽,旁边放着两只瓷碗,里面已经打好底料,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佐料的香味。
夏镜五谷不分,也分不出佐料,脑子里不大在意地猜测似乎有酱油,有花椒,有油辣子和葱……面条煮得柔软,顺滑地卧进碗里,杜长闻没回头,只说了句:“简单吃点面条吧,我也不太会做别的。”
夏镜倚在门框上,耳边是厨房一侧小窗传进来的朦胧雨声,眼前是杜长闻的背影。这个场景陌生又引人遐想,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杜长闻不管他,又煎了两个鸡蛋,煮上几页青菜,趴在面条上,随后一手端着一只碗从夏镜身边走过去:“过来。”
将碗放在餐桌上,杜长闻又转身去橱柜里拿了两双筷子,回来放在碗上,说:“坐。”
夏镜一步一个指令,坐下吃面。
面条当然是很简单,再怎么好吃也有限,但到底是好吃的。夏镜吃了一口才觉出饿来,于是一口接一口送进肚子里。刚才看杜长闻煮面,他心里存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吃辣”,但吃着吃着也忘了问。
自从洗澡出来他就没有说话。从霁岛回来后,他没想过还能和杜长闻这样相处,这一幕情形很不真实,像一场梦,他几乎不忍心打破。
不过等吃完面,杜长闻端着碗走向水槽,他还是后知后觉地问:“有我能帮手的吗?”
杜长闻将碗放入水槽,旋开水龙头:“洗两个碗而已,你能帮什么?”
夏镜沉迷于这种对话,又说:“只是觉得我什么也不做,挺不好意思的。”
杜长闻瞥了他一眼,开始洗碗。夏镜也不走,靠在门框处安静地看。杜长闻刚才那一眼有点“你还会不好意思?”的含义,但夏镜知道他不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太亲昵了。其实对夏镜而言,现在的对话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满足。
夏镜忽然觉得,或许杜长闻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淡定自若。
或许身处迷障的不只是自己。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然而霁岛的回忆清清楚楚摆在那里,他已经知道杜长闻的答案,实在不该放任自己奢想下去。所幸这场台风给了他这样难得的时光,他觉得自己像是处于风眼里,于漫天风雨中感到了暂时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