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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2页）

&ldo;你少给我卖关子！这五十元你先花着，你想想，余占鳌亏待过你没有？&rdo;

&ldo;我的哥，&rdo;女人说，&ldo;你这是说的什么呀，妹妹跟你又不是外人。&rdo;

&ldo;你别惹我生气！&rdo;爷爷冷冷地说。

&ldo;你们出不了城。&rdo;女人说。

&ldo;你就别管了。给五百颗大粒的，再给五十颗小粒的。&rdo;

那女人走到院子里听听动静，一会儿进了屋。她推开墙上的一扇暗门，拿出一盒子黄灿灿的手枪子弹。

爷爷找了一根袋子，装好子弹，捆在腰里，说：&ldo;走啦！&rdo;

女人拦住他，说：&ldo;你打算怎么走？&rdo;

爷爷说：&ldo;从火车站那儿，，爬过铁道去。&rdo;

女人说：&ldo;不行，那儿有炮楼，有探照灯，有狗，有岗哨。&rdo;

爷爷冷笑着：&ldo;试试看吧，不行就回来。&rdo;

爷爷和父亲沿着黑暗的巷子，溜到火车站附近，这里没有城墙。他们躲在铁匠铺子的墙角上，看着灯火通明的站台，站台上岗哨林立。爷爷对父亲耳语一声，扯着父亲向西回转。站房西边是一个露天货场，铁丝网从站房那儿一直拉到城墙头上。炮楼上的探照灯来来回回扫着，照得十几道铁轨耀眼的明亮。货场上竖着一根高竿，竿上亮着一盏牛蛋子形状的大电灯，绿荧荧的，照得万物变色。

父亲趴在爷爷身边，看着铁丝网里边来回游动的岗哨。

一辆货车从西驰来，粗大的烟筒里喷着一簇簇强劲有力的暗红色火星子，车灯光像一道河，从远处哗哗地流过来、没被轧压的铁轨也嘎嘎吱吱地叫。

爷爷和父亲爬到铁丝网边上，用手掀动，想弄出个窟窿钻进去。铁丝绷得非常紧，一个铁蒺藜骨朵扎进了父亲的手掌。父亲低低地呻唤一声。

爷爷轻声问：&ldo;怎么啦？&rdo;

父亲轻声答：&ldo;扎手啦，爹。&rdo;

爷爷说：&ldo;过不去，回吧！&rdo;

父亲说：&ldo;有枪就好了。&rdo;

爷爷说：&ldo;有枪也出不去。&rdo;

父亲说：&ldo;有枪先把牛蛋子灯打碎！&rdo;

爷爷和父亲退到一个黑影里，爷爷摸起一块砖头，用力扔到铁道上。岗哨一声怪叫，开了一枪，探照灯立刻扫过来，刮风一样的机枪响声把父亲耳朵震得半聋，子弹头打得铁轨金星飞迸。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高密县城大集。虽是战乱年代，老百姓还得活着，活着就要吃穿，就要买卖。出城的进城的，摩肩接踵。早晨八点钟，一个名叫高荣的小伙子到县城北门上了岗，他严格盘查着进出的人。他觉得对面的日本兵非常不友好地看着自己。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赶着一只小山羊从城里往外走，老头脸色漆黑，眼睛发青；小孩子的脸色则发红，流汗，好象很紧张的样子。

来往行人很多，都在门口被卡住，高荣一丝不苟地盘问检查。

&ldo;到哪里去？&rdo;

&ldo;出城，回家！&rdo;老头说。

&ldo;不赶集啦？&rdo;

&ldo;赶完了，买了只羊快病死了，便宜。&rdo;

&ldo;你什么时候进的城？&rdo;

&ldo;昨下午就进了，住在亲戚家，一大早就买了羊。&rdo;

&ldo;现在到哪儿去？&rdo;

&ldo;出城，回家。&rdo;

&ldo;走吧。&rdo;

爷爷和父亲赶着那只小羊，出了城。小山羊肚子沉重，挪蹄艰难。爷爷用一根高粱秆子抽打着它的屁股，它咩咩地叫着，痛苦地扭动着尾巴，跑向通往高密东北乡的土路。

爷爷和父亲从墓碑下起出枪。

父亲说：&ldo;爹，把山羊放了吧？&rdo;

爷爷说：&ldo;不，赶着它走，赶回去杀了，咱爷俩过个中秋节。&rdo;

父亲和爷爷正晌午时赶到了村头，他们遥远地望到近年来修整过的环绕村庄的高高的黑土围子时，就听到了村里村外激烈的枪炮声。爷爷想起临去县城前村里尊长张若鲁先生的担忧，想起自己连续几天来的预感，知道这桩祸事终于降临了。他暗暗庆幸一早出县城的正确，虽然担风险，但毕竟赶上了，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