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内的烟土生意,近半年来已经快要被他垄断,甭管是谁家的货物,只要进了租界,就必须过他的手,不把该交的那一份子钱交上来,烟土就别想动地方。余至瑶这一阵子没和他提过一车八十块钱的事情,他还以为对方已经很识时务的接受现实了,没想到是另有主意,把自己给剔出去了!余至瑶不是缺钱的人,一车八十块钱的保护费,他完全出得起‐‐可是,他宁可把钱交给外人,也不让自己赚了去!何殿英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也许这样绕一个大圈子,余至瑶能多少省下点钱,可是话说回来,他真的不穷,不差这么一点钱啊!不但不让自己赚钱,还要撺掇日租界的人来坏自己的规矩。李凤池这只傻鸟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自己是只黑老鸹,夜里飞别人就看不见了?何殿英慢慢吸完一根烟卷,最后就在心里问自己:&ldo;他好不好?&rdo;他对着自己点头:&ldo;好。&rdo;又问:&ldo;钱好不好?&rdo;依旧是点头:&ldo;好。&rdo;难题出来了:&ldo;他好还是钱好?&rdo;何殿英衔着烟蒂,半晌做不出回答。烟蒂被口水浸透了,染得他满口苦涩。一只手撑住写字台面,他忽然抬头环顾了四周‐‐书房布置的很雅致,也有书,尽管从来没人翻阅。大玻璃窗外灯火辉煌,这不是一般的人家,这是何公馆!有钱,他是何老板;没钱,他是小薄荷。钱是万能的,钱更好。如果没了钱,卖糖的小子就更巴结不上余二爷了!&ldo;呸&rdo;的一声吐出烟蒂,他抬手揽住孙五的肩膀,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ldo;李凤池的马车,什么时候还来?&rdo;孙五答道:&ldo;可靠消息,今晚就有一车,大概是十包烟土。&rdo;说到这里他比划出一个尺寸:&ldo;这么大‐‐不算大包。&rdo;何殿英垂下眼帘,轻描淡写的说道:&ldo;你去找几个身手好的,夜里跟我出去!&rdo;孙五立刻有所知觉:&ldo;大哥?&ldo;何殿英点了点头:&ldo;他敢偷着运,我就敢明着抢!&rdo;孙五不让何殿英亲自出马,因为抢土带有危险性。但是何殿英不以为然,换上一身利利落落的青布裤褂,他对孙五笑道:&ldo;老五,你忘了当初咱们在这上面发了多大的财?&rdo;孙五当然知道何殿英的发家史。何殿英一度专靠抢土为生‐‐抢土的土,即是烟土。鸦片始终是违禁品,私运之时不免会有种种顾虑,这时便有亡命徒采取种种手段去偷去抢,大烟土商措手不及,只好舍得损失,不追不赶。而亡命徒不花一分本钱便得到昂贵烟土,自然也就暴富起来。何殿英自去趁着夜色发财,余至瑶回到家中,却是也不得闲‐‐哑巴病了。哑巴这两天一直有点咳嗽,仿佛是伤风感冒。余至瑶没当回事,可是刚刚到家之时,他偶然看了哑巴一眼,结果发现哑巴的脸很红,伸手摸摸对方额头,已经烧得发烫。他让哑巴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又问:&ldo;怎么不说?&rdo;哑巴低低的&ldo;哇&rdo;了一声。余至瑶没听出意思来,可也没有多问。催促着哑巴上了床,他把电灯一关,然后搬了椅子坐到床边,陪着哑巴。当年他被开膛破肚的时候,哑巴就是这么整宿整宿的看护着他。所以哑巴再有错处,他也不能抛了哑巴。屋内一片漆黑,他失眠,宁愿这样坐着想心事。哑巴静静躺着,听呼吸似乎是没有睡。忽然有一只滚热的手从被窝里伸出去抓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的用力一甩,把哑巴的手甩了开来。哑巴鼻音很重的发出一声&ldo;啊&rdo;,声音粗哑的带着哭腔,十分难听。然而余至瑶铁石心肠,冷冰冰的告诉他:&ldo;睡觉!&rdo;哑巴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果然是睡了。直到这时,余至瑶才俯身过去,给哑巴掖了掖被角。余至瑶坐在黑暗里,何殿英蹲在黑暗里。余至瑶形单影只,他却是人多势众。手里攥着绳圈趴在路基下面,他提前让人在道路正中横放了几根圆木作为障碍。如此不知等候了多久,一辆小马车终于在路口出现了。何殿英微微抬起了头,眼见马车上除了车夫之外,另有三名彪形大汉,想必就是保镖。车夫眼看路途不畅,正要停下马车先去搬开圆木。何殿英抓住机会骤然起身扔出绳圈,正好套住了车夫的脖子。一扯绳子拖下车夫,孙五等人拔出手枪跳上马路,不由分说的将马车团团围住。保镖一见这个阵势,当场傻眼,立刻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