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这烟花或许就是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的方式。
车冲进小榆林后,解无移立即让车夫将马勒停,这林中只有一条通往渝州的车行之路,可那烟花升起之处明显不在路旁,他们只得下车换成步行,往烟花升起的方向寻去。
这片榆林的中的树木枝叶十分繁茂,但树与树之间距离颇远,因此树冠也并未相互交错,月光洒下时未经多少遮掩,倒是给季青临几人的前行提供了足够的光亮。
入林没多久,他们便已隐约嗅到了一阵又一阵血腥和腐臭,紧接着便发现了横七竖八倒在林间的十几具尸体。
此时已是深夜,尸体的衣服和头发皆是被露水沾湿,其中大多穿着黑袍,腐臭便是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而剩下几个未着黑袍之人则着装各异,周身满是血污,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所有尸体旁都散落着脱手的刀剑和凌乱的箭矢,显然是两方人马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战。
解无移几人走过去蹲身探了探他们的颈脉,确定他们皆已身亡后便再未停留,继续往深处行去。
越往深处走,地上出现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密集到连落脚都要仔细挑个空处。
季青临的心一点点下沉。
最初看到那十几具尸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次十几二十人的交锋,可现在看来,规模竟是远远比他预想的要大出许多。
从尸体的数量来看,黑袍人占据了大半,这似乎能够证明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黑袍人数量更多,而与他们对战的另一方则身手更好。
至于这“另一方”,季青临无法从着装上看出他们的身份,但就在他再一次蹲身探查这些人颈间脉搏时,忽然在其中一人的颈侧发现了一处熟悉的图案。
季青临抬头惊诧道:“惊绝门?”
那图案正是惊绝门暗标,与季青临颈侧的那枚一模一样。
解无移点了点头,他似乎早已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所以并未觉得意外。
季青临想起在从南山回那村落的车上自己曾担心过池若谷和释酒的安危,而那时银锣曾说不必担心池若谷,因为他身边有高手护着。
现在看来,当时银锣口中的高手大概指的便是惊绝门,可现在他们倒在这里,池若谷又会如何?
季青临刚要开口,一旁的石不语忽然抬手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人齐齐停下动作不再说话,周围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在这种寂静中,他们隐约听见了人声,但因距离太远,那声音显得极其微弱,叫人无法听清具体内容,也辨别不出是从何方传来。
就在这时,一直待在他们周围的白毛忽地从树上飞起往一个方向冲去,几人一看便知它定是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立马起身跟着它往那处跑去。
跑出一段后,他们终于隐约在前方空地上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袭浅紫色衣衫,背对着他们跪坐在那里,怀中似乎抱着另一个人,口中不断地呼喊着:“霍绝!霍绝!”
季青临很快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池若谷,却不知他口中的“霍绝”又是何人,而当他跑到池若谷身边看清他怀中抱着的那个人时,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季青临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的人。
霍叔。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先前看见那烟花时为何会觉得眼熟。
多年前的某个除夕之夜,他曾被这种形状怪异的烟花吸引到京郊湖畔,而那时在湖畔燃放烟花的人正是霍叔。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霍叔燃放的烟花乃是红色,而池若谷今日放出的这一朵却是紫色。
可是,明明当初霍叔入府时曾说自己独有一姓而未曾取名,为何池若谷会叫他“霍绝”?为何他和池若谷会有同一种烟花?最重要的是,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的霍叔就穿着他在府中惯穿的那套暗红衣衫,身边倒着一只空了的箭筒,左手握着一柄墨色长弓,上身浸透着鲜血,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插得极深,几乎连根没入了他的身体,血液随着心跳一股又一股不断地从伤口处涌出,仿佛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才肯罢休。
纵使季青临心中有再多困惑,此时也顾不上许多,立即蹲下身握住他的右手急切唤道:“霍叔?霍叔!”
霍叔似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虚弱地掀开了眼皮,看清季青临后,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甫一张开嘴,鲜血便从他口中涌出,顺着腮边灌入了衣领。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艰难地将手从季青临手中抽出,缓缓抬起,像是想要用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某个方向。
此时所有人都围在他的身边,见他抬手便紧紧盯着他的手指,可就在他抬到一半时,手指倏然定在空中,接着便颓然垂下,滑落在了季青临的脚边。
“霍绝!”几人一同失声喊道。
霍叔的眼睛依旧半睁着,可此时眼中却已然没了光亮。
几人沉默许久后,银锣沉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替霍绝抚上了双眼。
季青临脑中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霍叔,一时竟是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虽然霍叔往常在府中一贯严肃冷漠,甚至季青临还曾被他坑进过宫中,但同样他也尽心尽力地教过季青临习武,还总在季青临每次想要出府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偷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