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桑国覆灭,大銮都不知伏家的存在,直至那高人将伏丘带到了允和面前。
后来,伏丘领命前往芪地,依据瘴沼特点制定了治理之法,用了三十余年,前后动用数十万人马,才将曾经的瘴沼密林变成了如今的农田与药田。
听完这么一段历史,再看眼前美如画卷的田野风光,季青临的感受变得有些复杂。
他仿佛看见了当年那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四处遍布的瘴沼之上,一批又一批人挥汗如雨地劳作、砍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密林中的巨木一棵棵倒下,瘴气萦绕的瘴沼一点点消失,最终化为肥沃土壤,长出了一簇簇嫩芽,蔓延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田野。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仅仅是古芪国的这片土地,整个人世间,他们所能看见的屋宇楼阁,一草一木,又有哪一处未曾经历过这种浣骨洗髓般的变革呢?
在改善世间这件事上,神与人本质上都是相同的。
千万年前五神创世,以黄沙沧海和皑皑白雪奠定出了世间最初的格局,他们像是天地间最早的画师,在这巨幅化作上勾勒出了山河湖海的轮廓,点缀了阴晴雨雪四季更迭,点缀了生灵与人间。
而后人们世世代代在这已有雏形的画卷上进一步精雕细琢,反复修改,这才有了今人目之所及的一切。
季青临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这才转过头去问道:“后来呢?”
解无移也轻缓地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是问伏丘,还是问太子?”
季青临道:“你都已经说了,大銮如今水土司最高的官职便是以伏丘的名字命名,想来他后来必然是因治理芪地瘴沼有功,成了名垂青史的功臣。所以我想问的自然是那位太子,他在位的那些年,真的只做了这一件事吗?”
解无移静静看向窗外,似是在回忆那段历史,季青临却仿佛在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释然。
片刻后,解无移开口道:“允和在位四十六年,除芪地瘴沼,安西南流民,治黄淮水患,统八国文字,造运河通南北,设科考以择官。可以说,就是他,为大銮奠定了千年盛世。”
季青临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赞道:“是位明君。”
此时对于那位高人的身份,季青临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这猜测却又有些不太合理之处。
他想了想,眯起眼睛凑近几分,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说的这些,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解无移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季青临也不答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着。
解无移并不是一个喜爱侃侃而谈之人,以往但凡出言必是言之有物,意有所指。
而今日,季青临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芪地瘴沼之事,他却花费了如此之多的口舌来与季青临讲述这位太子允和的功绩,且言语之中丝毫不吝溢美之词。
要知道,在钟藏蝉的记忆里,他们当初之所以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对付大銮这个共同的敌人。
可如今一千三百年过去,大銮依旧存续,而解无移谈及大銮太子不仅未有恶评,反而盛赞其功。
他不像是在解释芪地瘴沼为何变为农田,倒像是在回答季青临先前问过的另一个问题——为何四季谷用了一千三百年都还未使大銮覆灭。
就在他们谈话之时,马车已经驶过大片农田,行至了两山之间的一处峡谷之中,狭长小道上散布着从山顶坠落的细小碎石,车轮从上轧过,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季青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暗,加之两旁山壁将光线严严遮挡,仿佛他们不是在峡谷之中,而是在某个狭长隧道里。
他放下车帘,转回头来道:“其实我很好奇,水镜神尊为何要放弃长生,将这贮藏灵气的玉佩交给你?”
解无移眉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抿了抿唇,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内心在经受着某种挣扎,许久之后才垂眸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师父自己才能回答。”
季青临撇了撇嘴,又道:“那他将玉佩交给你时,就什么也没有和你说吗?”
解无移道:“说了。”
季青临眸中一亮:“说了什么?”
解无移侧头看向一旁,面上似是多了一抹无奈,微微吸了口气道:“说了一个谎。”
季青临眨了眨眼,心想难道神仙的言行都是这般莫测,叫人摸不着头脑?
还未等他再问,便听车前不远处有人大喝一声:“停车!”
车夫连忙勒马将车停下,季青临转身掀开前方车帘,车夫回过头来道:“公子,是官兵。”
季青临抬眼看去,便见不远处果然有两个大銮官兵向他们的车马走来,其中一人手执火把,另一人单手搭在腰间剑柄之上,一边走一边冲他们道:“车上何人?不知此处封路吗?”
季青临往他们身后看去,发现这里已经接近峡谷尽头,再往前一段便是竹楼遍布的村落,村口也零零星星有不少火光,光影之中人影闪动,都穿着兵服铠甲,看样子驻扎在此地的官兵不在少数。
那两名官兵走到车前,见季青临掀着帘子不答话,抬了抬下巴道:“喂,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季青临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眼前二人,客气道:“敢问官爷,此处为何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