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闻野给他解释,“下个月初是预选赛,后面会有分区赛,十六强,八强,总决赛这些,时间线拉得很长,总决赛估计要到明年夏天了。”
“哇,听起来好厉害!”闻天说,“那我就明年再跟妈妈讲,现在跟她说,她肯定不让我去,我等夏天直接去看你总决赛。”
“好。”闻野淡淡应了下来。
“中国大学生……”那边安静了一瞬,闻天的声音忽然弱下来。他嘀咕着,“我也想上大学,哥,你说,我是不是都没机会上大学了?”
“胡说什么。”闻野心口蓦得一疼,像是猝不及防被刀子深深绞了一下,“你的身体会痊愈的,等你病好了,我教你打篮球。”
“我还会好吗?”闻天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所以这么久都不理我,妈妈是因为我才不想让你读大学的,我……”
“小天,”闻野慢慢提了一口气,低声打断他,“你好好养身体,不要胡思乱想,把自己照顾好,别让哥担心。”
“我知道。”闻天像是忍不住哭了,闻野听到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委屈巴巴地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你十月一放假都不回来,我给你留的一大兜枣子现在都成枣干了,还有唐奶奶院里那棵柿子树今年长了可多柿子,我跟唐奶奶说了,让她摘完给你留几个,唐奶奶说她都做成柿饼给你吃。”
闻野有点想笑,但他嘴角弯起来了,却又觉得眼睛酸得厉害。他把那份突然涌上来的无力感拼命压住,很仓促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要去训练了,回家的时候给你带礼物,想我了就随时打电话给我。”
通话终于切断了。
闻野像是被这寥寥几句对话消耗掉了全部心神,身体由内及外透出一种漫长的乏力,很多东西都被瞬间抽空了,只有脑袋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仍旧混成一团。
闻天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心里,或者说是这个夏天他毅然决然提着行李离开那个家时,就没准备再回去。
关于这场出走,他能想到的补偿方式只有金钱,徐素棉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接下来他努力赚钱还给她就好了,其实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复杂,涉及不到情感的问题,解决起来都很容易。
有人说,他是闻家抱养的小孩儿,因为闻家夫妇结婚多年都没能要个孩子,所以托人到外地“买”了这么一个儿子。
也有人说,他是徐素棉下地干活时在河边捡到的弃婴,刚好自己求子心切,就带回家把他养大了。
至于哪种说法才是真的,又或许,还有说法三,说法四等等等等。闻野没想过求证,总之,他不是那个家里的亲生孩子就对了。
而闻天的出生是意外的,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就在闻野七岁那年。
他是天赐的宝贝,一份珍贵的恩宠。
所以他叫闻天,他叫闻野。
他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
关于他的身世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甚至于在他的学校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他根本就无从隐瞒。
他为此有过很长的一段自闭期,那些极端的,灰暗的日子几乎占据了他对于少年时代大部分的回忆。他也为此跟同学打过架,没有勇气去交朋友,对身边人冷眼相向,也怨天尤人过,自暴自弃过。
至于那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弟。
闻天的身体不太好,从刚出生起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所有的钱都要拿去给他交医药费,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日复一日,他在那个家里变得如履薄冰。要不是唐奶奶在,他可能连初中都读不完就要退学了。
可他一点都不讨厌闻天,从心底里没有讨厌过。
也许小家伙的确是像涂牵牵说的那样,太招人喜欢了。
闻天是他看着长大的,是在他背上一点点长高的,他尽到了一个哥哥所有的责任,给了他一个安稳的、快乐的、自己没有的童年。
他是爱闻天的,也准备一辈子都保护他的。
徐素棉的刻薄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她很直白地要求他放弃学业,放弃篮球,高中毕业后就留在老家打工。闻天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他成年了,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他也该来填一填了。
徐素棉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并没有错,闻野曾站在她的角度来考虑过,他可以理解,但他也真的不想放弃自己的梦想。
他试着跟徐素棉商量,他可以一边打球一边兼职赚钱,他可以自己赚生活费和学费,不花他们一分钱,他攒下的钱也全都打回家。他只要两年,或者再短一点,一年,只要他能顺利进入国家队,签约职业篮球俱乐部,开始参加国家级比赛,他就可以拿到不错的年薪以及奖金。无论如何,闻天的未来他都担着。
可徐素棉拒绝了他,毫不犹豫地,尖锐地,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
闻野记得很清楚,她听完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只说了一句话:谁知道你走出这个门之后还认不认我们呢,更别提什么两年一年了。
闻野至今都没办法找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来表达自己当时的心情。
选择不管不顾地逃离那个家,对他来说的确是一种解脱,可附加而来的也有挥之不去的内疚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