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世杰从特工总部出来看见赵子清正站在一辆黑色的小车旁抽烟,作为朋友,他们已经太长时间没有交流,彼此已经有了点陌生的感觉。黎世杰甚至很想回避这种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尴尬的场面,但他在犹豫中还是坦然地走了过去。
赵子清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黎世杰以少有的热情作出了回应。
“上车,我们聚聚。”赵子清甩掉烟头,说。
黎世杰没有拒绝,他上了车。
一路上两人保持着沉默,这种因为人生境遇的差别造成的隔阂需要一些时间来消除。
车子到了公共租界的一家高级俱乐部,黎世杰极少到这样的地方来。尽管他在上海这些年很难说是穷人,但他一直不习惯这种地方,不习惯这里无谓的消费,也不习惯里面来往的人。人在很多时候需要虚伪,但不能把虚伪变成生活本身,他无法融入这种生活。
赵子清点了一瓶有些年头的法国葡萄酒,黎世杰已经失去了和他竞争那张账单的能力和心情,甚至失去了提出建议的能力。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熟练地和侍者交流酒的品质,并最终轻松地打开一瓶最好的。这种能力即便在上海也只有少数人具备,赵子清已经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最近怎么样?”赵子清问。
“老样子。”
“身体呢?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比上次见面更差了。”
“一直都是这样,老伤。”黎世杰尽量轻松地说。
“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医生?”
“不用,我现在看一位日本医生,他治疗我这个伤很有经验。”
赵子清点点头,说:“需要我帮忙就开口,在我这儿别装模作样。”
黎世杰笑了,说:“我们都没必要在对方面前装模作样。”
赵子清也笑,他并不在意黎世杰对他的嘲讽,而且好像很享受这种朋友间的直率,这是他与众不同的优点。他这样的人仿佛永远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生气,你甚至很难真正去得罪他,能触动他的只有利益。
黎世杰没有问他的情况,既然一切现象都说明出他的状况很好,也就无须任何人过问或关心。
赵子清的笑容依旧还在,但却变了一种方式,一种更温和,更礼貌,更复杂的方式。同时黎世杰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很轻柔但是无处不在。
赵子清站起来,他礼貌地伸出手,握住了一双带着米色透明手套的精致的手。
黎世杰扭过头,他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算上不久前,他今天是第五次看见这个女人。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风衣,里面是深黑色的旗袍,戴着一顶帽檐很宽带着黑色薄纱的帽子,胸前有一串醒目的熠熠生光的珍珠项链。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常,礼貌地和她打招呼。
“陈曼华,陈小姐。”赵子清介绍她的口气中充满了欣赏和恭敬的味道。
黎世杰握了握她的手。
“陈小姐,幸会。”
“黎世杰,我在上海最好的朋友。”赵子清对陈曼华说,“也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陈曼华冲黎世杰点点头,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黎先生,很高兴能认识您。”她慢慢地脱掉风衣、帽子,坐下来。
她陪着他们坐了很长时间,她的话很少,总是显得很有礼貌,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仿佛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她很注意地听赵子清和黎世杰的交谈,但黎世杰感到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当需要她微笑或说话的时候,她从来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