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悄然停在沪西一条偏僻街道的弄堂口,赵子清下了车,对黎世杰说:“你等我一会。”
黎世杰在车上等了差不多十分钟,这十分钟对于他显得很漫长,他想了很多事情,他在想赵子清究竟是什么人,他究竟为谁工作;在想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甚至一度想到,赵子清带他出来会不会是个圈套。这里很偏僻,一向是帮派争夺的地盘,在这里死一个人不会引人注目。
他有些紧张,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手枪。但他马上觉得这么做很幼稚,如果这真是个圈套,他没有任何脱险的机会。如果他们确定要除掉他,即便今天他能逃脱,也不过是把事情推迟几天。
赵子清回来了,他敲了敲车窗,把黎世杰从沉思中唤醒,然后拉开车门。
“世杰,你跟着他过去,我在这里等你。”赵子清说,他显得很平静,没有任何的异常。
黎世杰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穿深色西装戴礼帽的人,那个人看到黎世杰下车,转身朝弄堂走去。
黎世杰没有犹豫,他跟了过去。他知道他没有选择,也不能表现出对对方的不信任。任何的犹豫都只会让对方起疑,而且他认为赵子清不会害自己。
他跟在那个人身后,同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们穿梭在这条杂乱、狭窄而黑暗的弄堂,弄堂很长,没有路灯,只有两边楼房的住家间或闪烁着昏暗的灯光。借助着这些暗淡的灯光,黎世杰躲避着各种堆满路面的杂物和垃圾。
前面的人停在一幢灰暗的楼房前,他敲开门,和里面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闪到一边,朝黎世杰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黎世杰进了楼道,黑暗中有人打起手电筒,照着黎世杰前面的路带他上了一个狭窄的楼梯,黎世杰感觉后面也跟上了一个人。但他现在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如果要对他动手,根本无需这么费周折。
他被带进三楼一个房间,屋子中间挂着一盏发出苍白的光线的电灯,屋子里有一个人,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注视着黎世杰。
黎世杰适应了一下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他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把手伸向他,黎世杰感觉他的右腿好像有些不方便。
“你好,黎同志。”他说,紧紧地握了握黎世杰的手,这句话使黎世杰感觉有些异常,他已经不习惯有人这么称呼他。
“是你!”随后黎世杰认出了他,他盯着这个人看了几秒钟,再次确认他没有认错。
那个人拍了拍黎世杰的肩膀,指着一把椅子说:“请坐。”
黎世杰默默地坐下来,他短暂而清晰地想起了三年前法租界那个枪弹横飞的血腥的夜晚。在那个夜晚,他救了这个人,自己也受到了几乎致命的枪伤,这些年以来,枪伤一直在折磨着他。他也没有忘记,他曾经有一天在陈约翰的诊所见到这个人,当时他的内心是如何的欣喜和激动。但现在,当这个人真实地站在黎世杰面前时,他的心中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他对此很麻木,甚至感到一丝恐惧。
“我姓张。”那个人说,但他并没有说自己叫什么,“黎同志,欢迎你回来。”
这句话并没有对黎世杰产生任何效果,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当他明白过来时,他只是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由我领导。”他并没有注意到黎世杰的反应,接着说。
听到这句话黎世杰忍不住笑了一下。在这漫长而孤独的几年中,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等着他们和他联系,他是那么渴望那么迫切地想找到组织,想为组织做点什么,想为组织贡献出自己的一切。但现在,他已经很累,曾经的热情已经不再。那个人的话使黎世杰感到陌生,甚至还有一些厌倦。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黎世杰问。
“我们一直都知道你,我们没有忘记你,没有忘记每一个人。“那个人说,他的话里透着一种自信和得意。
“可我不知道你们。“黎世杰平静地说。
那个人看着黎世杰,他好像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天都没有,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必要知道。”他说。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黎世杰发现他并不理解他的意思,他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他只想知道他们找他的目的。
“我们最近有个行动,需要你加入。”
“我身体很差,”黎世杰说,“一直在看医生。”
他那明显的推托口气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他说:“每个人都有他能做的事,你也不例外。”
“你们有什么行动?”
“除掉特高科的川崎正男。”
这句话使黎世杰猛然感到一种来自内心的震撼,他的身体甚至不明显地晃动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找他,他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可能会在十二月初回日本。之前我们曾经组织过一次对他的行动,但失败了。他现在很警觉,时间也很紧迫,我们希望你能想办法把他约出来。”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们认为你能做到这件事。”
“我做不到。”沉默了一会,黎世杰说。